竹林漫步在田野,望著西下的紅圓的落日,我常想:它跟初升的太陽并沒有什么兩樣,只是更具溫柔的魅力,更棄滿了對色彩的激情向往。
蕭乾說:“在這個世界上,冰心只有兩個人最親,一個是巴金,一個是我。”
遲到走進(jìn)民族學(xué)院這幢簡樸的樓房,年過8旬的蕭乾先生突然變得步履輕松,手杖掛在腕上,迅捷地走在前面,再不要人攙扶。
這個剎那,仿佛穿越時間隧道,覓回了流逝的歲月中那一刻帶著激越音符的流光——這是馳騁在歐洲戰(zhàn)場上的那個足登高筒靴、身著綠軍裝的中國記者。
寬敞的臥室內(nèi),一塵不染的書桌上擺著大花瓶?;ㄆ坷镒M清水,供養(yǎng)兩支粉紅色的牡丹;片片秀雅的嫩瓣托著點點晶瑩的水珠,彌散在馨香在空氣里流動,淡淡的,若有若無。配合著暮春明媚的光照,這花朵于搖顫間竭盡燦爛,似有一種恒久的穿透力。
在花前轉(zhuǎn)過身來,那是她——他的“世紀(jì)大姐”冰心:樸素的中式布衣,白皙茲祥的笑臉,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條純白的羊毛披巾柔軟地搭在胸前。
他們緊緊握在一起。他上身前傾,脖子伸得長長,半是淘氣、半是乞求地把自己右邊的臉頰給過去。于是她在那里親切地吻了一下。
他似乎不滿足,依然猴著不起身。她又親了親,他這才直起身。這時墻上的掛鐘指在“10”上,一個圓滿完美的數(shù)字。“你現(xiàn)在當(dāng)了官了,架子大了。”她拍拍他,“說好9點半來的,我都等半天了。”
他歪著腦袋笑,不知是滿不在乎,這是掩藏一份知錯的愧意,像變戲法一樣,取出一包枸杞,一包軟糖——似乎要以此來搪塞自己的遲到。
她竟不領(lǐng)情,并且機(jī)智地揶揄:“你又把自己不吃的東西拿來送給我!”“我吃,我吃的!”他急得連連聲明。
她仍不信:“你不是有腎病不能吃糖嗎?”“可這糖我吃。”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這糖,不是一般的糖;這糖,咳,這糖……”似乎要數(shù)出這糖與眾不同的好處來,但終于詞窮。她便又鋒利地點穿:“難道這糖能治病?”“反正,這糖對身體有好處。”他就大言不慚地接過來了,并且得意洋洋地晁了晁腦袋。“你什么時候吃啊?”她忍著笑,終于相信了的樣子。“我看電視的時候吃。”他認(rèn)真地解釋,“每次吃一顆,有時兩顆……”。
那神情,仿佛隨時準(zhǔn)備抓一顆糖扔進(jìn)嘴里,她倒勸阻起來:“聽說腎病吃糖不好,你還是別吃了,要聽醫(yī)生的話。”“我最聽醫(yī)生的話了,”他忙又表白,“醫(yī)生說不吃糖我就不吃糖,醫(yī)生說不吃鹽我就不吃鹽,我連喝咖啡都不擱糖,我還常吃生食……”“你還菇毛飲血嗎?”“有什么辦法,只要醫(yī)生吩咐。”
她意識到自己受了捉弄,這個淘氣的小弟,總是要以自己的頑劣激起她寬厚的深愛:“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弟弟,小時候,你們盡干壞事。”
見他的大姐眼圈微紅,蕭乾先生趕緊把我推出:“大姐,我給您帶了個孫女——您的孫女向您獻(xiàn)花來了。”
捧在我手里的,是一束鮮艷欲滴、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有紅的也有黃的;這才是害蕭乾遲到的真正原因——為了驅(qū)車去尋覓那在早晨初放的最清新美麗的鮮花。
信封這時,冰心嚴(yán)肅地望著蕭乾:“有一件事,你知道不?我可生氣了!”“大姐,什么事?”“有人整天班不上,卻占著一輛車。公家的一輛車,專給他一個人用!”“你說誰?”其實蕭乾馬上就明白了,又嘆息一聲:“他有后臺啊!”“管他什么后臺,反正,我不能容忍!”冰心憤憤地說,“我不能容忍這種事,我聽說以后可生氣了,可生氣了!”“是讓人生氣!”蕭乾同感,“現(xiàn)在,真不像話!”“應(yīng)該撤他的職!”冰心好像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換了我一定撤他的職!”他們以一種童稚的認(rèn)真熱情地憤怒著,仿佛不知道,當(dāng)今世界,人們用公款吃喝玩樂,用公款出國旅游,甚至用公款逛夜總會……突然間,冰心又想起了什么:“吳清說,餅干舅舅可真小氣,信封都是用舊掛歷糊的。”
蕭乾不吭聲,只是笑,調(diào)皮而狡黠地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嘴彎成了月牙。
冰心大惑不解,追著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這么窮,用舊掛歷糊信封?”“嘻——”他終于笑出聲來,一副惡作劇的樣子,“那可是專為你準(zhǔn)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