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年間,德州一條巷子口新開了個賣糖泥的攤位。攤主是一對母女,母親身子骨弱,活計主要是閨女碟兒做。只見糖泥盛在一個碟上,碟兒用小勺子舀出一點(diǎn),放在氈板上,然后斜風(fēng)細(xì)雨畫幾下,一幅活靈活現(xiàn)的糖泥就畫成了。
這天晌午,打東頭來了個公子哥,叫馬蟀,一手捧個蟋蟀罐,一手捏著個對嘴的紫砂壺,浮言浪語的,走到糖泥攤前,嬉皮笑臉地盯住碟兒問:“我說小姐,這糖泥怎么賣?”碟兒見這陣勢,不免有點(diǎn)慌,說:“隨客官的意,一支、一支兩個銅錢。”
馬蟀皮笑肉不笑,吸了口茶壺里的水,假裝嗆了一口,“噗”地噴了碟兒一臉。
“哎呦!”馬蟀扇了自個兒一巴掌,喊了聲,“我的乖乖,怪我不小心,來,這就幫你擦擦。”說完,他掏出一塊汗帕,往碟兒臉上抹去。
碟兒愣了會兒,又見這臟手往她臉上摸來,“哇”地哭開了。
碟兒娘本在病床上躺著,聽到動靜,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出來,揮著掃帚罵道:“哪來的沒教養(yǎng)的臭小子,給我滾!”打得馬蟀步步退后,撒腿就跑。
待那馬蟀逃沒影后,碟兒娘癱軟在地,喘著粗氣說:“碟兒,我們漂泊到此,本想過安穩(wěn)日子,可我這病,怕是撐不下去了……”
碟兒趕緊握住娘的手說:“娘,你別說胡話??!”
娘擦了下碟兒的眼淚,說:“碟兒,我知道你怨恨你爹拋棄了咱娘倆,可為娘只能告訴你,要怪就怪十八年前的那場大洪水,沖散了我們。你爹只留給我一個海家的碟盤,你可千萬別丟了。”
碟兒哽咽道:“娘,你別說了,我這就去找大夫。”
大夫替碟兒娘看了病,便把碟兒叫到了屋外,說病人身子太虛,又動了肝火,胸間正壓著個瘟塊,如果有野參當(dāng)藥引,煎一鍋藥喝下,運(yùn)氣好的話,沒準(zhǔn)能化了這瘟塊,說完給碟兒開了方子。
碟兒掃了一下四壁,空空如也,拿什么去買野參呢?她只好瞞著娘,先去“齊壺堂”參店問問價。齊掌柜說,一株參要十兩銀子。碟兒記下,偷偷把母親視作珍寶的碟子揣在懷中,她要拿去換錢買參。
可德州這么大,碟兒一家家古玩店問過去,竟然沒人要收這個碟。碟兒正心灰意冷,突然猛一抬頭,見拐角處有個小店,掛了個“碟千尋”的招牌,她便走進(jìn)去碰碰運(yùn)氣。
店里只有一個伙計,湊眼一看,碟上的圖案是莊生曉夢,碟底落款則是——鳳池!
伙計問她:“論碟色,也算上上之作,你要賣多少銀子?”碟兒神色頹喪,說:“我不知可賣多少,但十兩是要的,那是治病錢。”伙計心軟,自作主張,真給了她十兩銀子。
碟兒拿了錢,一溜小跑去齊壺堂取參。齊掌柜瞧了眼主顧,欺碟兒不懂參,干脆來了個“掉包計”,把野蘿卜仿制的假參賣給了她。
碟兒哪知中計,趕緊回家按大夫開的方子,煎了藥給娘喝下。不料娘喝完就犯困,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晨起,任碟兒怎么叫,娘就是不醒,一摸娘的身子骨,早已冰涼。
大夫聞訊趕到,檢查了藥罐,直搖頭:“姑娘,你沒銀子買參,也不能拿個發(fā)霉的蘿卜當(dāng)藥引啊,你娘身子弱,喝了這哪受得了?”
碟兒一聽,猶如晴天霹靂,她氣不過,拔腿來到府衙擊鼓鳴冤。見了知府馬溫良,碟兒叩倒在地:“大人,我要告那齊壺堂草菅人命!”
馬溫良一拍驚堂木:“好你個弱女子,無憑無據(jù)狀告他人,是不是要詐取齊壺堂錢財?真是好大膽,先打二十大板,再另行關(guān)押。”話音未落,一干衙役上前,拖住了碟兒。
原來齊掌柜聽說出了人命,早早疏通好了關(guān)系。
再說那“碟千尋”的伙計,私自收了碟后,等掌柜海練安回來,本以為會挨罵,哪知海練安一見到碟子,一下子怔住了,忙說:“這是葬碟??!快告訴我賣碟的是誰?身在何處?”
經(jīng)過一番周折,海練安終于在大牢里見到了一身血污的碟兒,忍不住一陣心疼,自報家門后,他問:“姑娘,能告訴我那只碟子是從哪來的嗎?”碟兒苦笑:“掌柜的是想反悔是嗎?十兩銀子已經(jīng)打水漂了。”
海練安忙解釋道:“姑娘,你誤會了,你有何冤屈,何不一吐為快?”待碟兒把遭遇講完,海練安驚呆了:“你娘是不是叫若晴?”
碟兒并沒有驚喜:“掌柜的姓海嗎?難怪會知道若晴二字,可是,娘已經(jīng)死了。”
原來,海練安就是碟兒的親生父親,這碟恰恰是海家的傳家寶。說起這碟的故事,是這樣的:
海家祖上以制陶為生,曾為朱元璋的馬皇后制作“葬碟”。相傳馬皇后喜愛下廚,對盛菜的器皿很講究,于是選中鳳池窯專門燒造器皿。馬氏死后,鳳池的能工巧匠奉命用一種特殊材質(zhì)——“恒溫玉石”為馬氏制作一種特殊的盛器作為陪葬品,就是葬碟。
葬碟表面雖與陶瓷無異,卻有神奇的恒溫效果,碟上所放食物歷經(jīng)數(shù)月仍新鮮如初。
后來,海家先人探得一個可怕的消息,朝廷要?dú)⒘锁P池工匠為馬氏陪葬,寓意在地底也當(dāng)鬼工,繼續(xù)為馬氏服務(wù)?;炭种?,海家先人偷了一只碟,想方設(shè)法帶出去給家人,作為紀(jì)念。果然,當(dāng)最后一個葬碟完工,鳳池一夜之間連同那些工匠,都沒了蹤影。
海家后人守口如瓶,把碟視為傳家寶。到了海練安這一輩,海練安將碟交給妻子保管,可一場洪水過后,海練安與妻女走散。為了找尋妻女和碟,海練安開了這間小店。
海練安心里明白,要救女兒,必須得給“吸血蟲”馬溫良送禮。于是,海練安忍痛割愛,把碟揣上,來到府衙后院。
聽了他的訴說,馬溫良輕描淡寫地說:“誣告罪可罪責(zé)不輕??!”
海練安把碟呈給馬溫良。馬溫良細(xì)細(xì)察看這碟子,當(dāng)他反轉(zhuǎn)碟底看到鳳池二字時,臉上露出驚異的表情:“這可是傳說中的鳳池葬碟?太、太精致了……海掌柜好誠意,什么事不好說?”話音未落,馬溫良一揮手,便讓衙役開牢放人。
話說回來,這馬溫良膝下有一子,正是調(diào)戲碟兒的馬蟀,人如其名,馬蟀酷愛斗蟋蟀,對蟋蟀嬌寵得不得了,就連蟋蟀的吃食也極為上心,不是新鮮蔬果就是新鮮蝦肉吃糧,而且萬萬不可隔夜。
聽說老父收了一個有恒溫效果的寶碟,馬蟀當(dāng)下就搶過來。有了這碟,放上蟋蟀五六天的吃食也不會壞。可馬蟀沒料到的是,這一碟香酥可口的食物,竟引得那窗外的云雀時不時鉆進(jìn)來偷食。
馬蟀那個氣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這天,馬蟀做了一碟精肉,摻著一包砒霜放在窗前。不出所料,沒多大工夫,那云雀就一只只被撂倒了。馬蟀大仇已報,哼著小曲,提著罐子又去蟲市了。
馬溫良趁兒子不在,偷偷把寶碟給拿了回來,洗了洗,把齊壺堂新送來的阿膠膏盛上,享用起來??刹恍业氖?,馬溫良剛吃了幾口,就腿一伸,兩眼一閉,不動了。
馬蟀一回來,見老爹暴斃身亡,嚇了一跳。忤作一驗(yàn),說是砒霜中毒。看來這碟果然靈透,拌了砒霜的鳥食早已將毒素滲入了碟體。
馬蟀哪敢說是自己拿碟子去毒了云雀?
最后,罪魁禍?zhǔn)拙椭荒苁悄堑系陌⒛z膏了,送膏的齊掌柜百口莫辯,白白折了身家性命。
再說那海練安,終與碟兒相認(rèn),父女團(tuán)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