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民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省城,和省城女孩曾小紅談起了戀愛。這個小長假,丁大民準備帶曾小紅回老家,見見自己的父母。
路上,他告訴小紅,在他們老家,有一種相習已久的風俗——第一次帶準兒媳準女婿回鄉(xiāng),得由新人出面,擺上一桌酒,請請對方的父母,一來表示尊敬,二來認認門,這酒啊,就叫認門酒。
“雖說現(xiàn)在這風俗看得不那么重了,可在我們家,這頓酒卻非請不可。”丁大民笑著說,“因為我爸呀,那可是真正的酒……酒徒!”他本來想說酒鬼,又覺得不禮貌,才一轉(zhuǎn)口,改成了文縐縐的酒徒。
丁大民還說了父親的一段往事。
丁老爸年輕時,在建筑工地上干小工,一天下來,累得直打虛晃,收工后非喝上幾口酒解解乏不可,久而久之,就成了癮。他也試著戒過,可剛兩天,就直喊頭昏,得去診所掛吊瓶。恰巧那天,丁大民的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了,他趕到診所,想把這喜訊告訴父親,可丁老爸卻不見了蹤影。東尋西找,后來在本地最有名的富康大酒店后巷,找到了他。
原來大民的班主任給丁老爸打過電話了,得知自己兒子是全縣的狀元,丁老爸拔了針后,就想臨時破戒,喝兩口高興一下。可到了酒館門口,他卻邁不進腳了:兒子考上了大學,以后花費會更多,這酒,還真是戒了好。
可不喝兩口他心里過不去,憋得他在街頭亂轉(zhuǎn)。無意中他來到了富康大酒店的后巷。巷口高墻上,是酒店后廚的大排風扇,正呼呼地把飯菜的香味往外吹。立在扇下,他一拍腦門,有了主意:眼前這香味是現(xiàn)成的,何不借著它過過干癮呢?他越想越得意,就從懷里摸出那個從不離身的小酒壺,聳鼻聞聞不要錢的香味,再低頭嗅嗅空壺里殘存的酒氣,然后咧嘴“啊”的一聲,像真喝了杯酒似的渾身舒暢。
他正陶醉著,大民過來了,一看這樣子,就啥都明白了。大民強忍住淚,叫了聲爸:“咱回吧。”丁老爸一擺手:“你先回,這里面的帶把肘子要出鍋了,我再聞它兩鼻子。”
大民說完往事,拭了拭眼角。曾小紅也有些唏噓:“老人家真是不容易啊!這樣吧,認門酒,咱們就在富康大酒店,訂最好的酒席。”
大民一聽,也激動了:“對,然后咱們就把老人接到城里來享享清福,也是做兒女的一份孝心。”
曾小紅卻不言語了。
第二天,兩人到了家。丁老爸和丁老媽見兒子帶著準兒媳回來了,高興得眼睛瞇成了縫。吃接風飯時,在丁老媽的允許下,丁老爸喝了幾杯。嫌不過癮還想多喝,丁老媽一句話:“小紅第一次到咱家,你可別顯了丑。”丁老爸就老實了。
吃喝間,大民說起了認門酒的事,丁老爸有些不以為然:“那些陳規(guī)陋習,現(xiàn)在誰還認,說它干啥?”大民賠著笑:“我和小紅這些年在外,也沒盡過孝,這次回來請您二老吃頓飯,也是我們的一份心啊!”
大民說得入情入理,丁老爸卻皺起了眉:“這個啊,要說啊,我和你媽是真老了。這人一老啊,就特別戀家,除了自個兒的家,就是皇上的金鑾殿也不想去。你說那富康大酒店,人來人往的,哪有自個兒家清靜?還是算了吧。”
大民一聽急了:“別啊爸,我和小紅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訂好了席,訂的是包間,就咱一家,清靜著呢!”
丁老爸略一沉吟,脖子一梗:“不去!我說不去就不去!”
說完,他竟拂袖而去,自顧自到里屋睡覺打呼嚕去了。
大民傻了,看看小紅,怕她不高興。小紅是準媳婦,不好摻和,心里卻一陣暗喜。她是個很有個性的女孩,生活上講究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先前聽大民說打算把爸媽接到城里來,她就有些犯嘀咕,現(xiàn)在見丁老爸是個不愛金窩銀窩只愛自己狗窩的守舊老頭,只怕用八抬大轎來抬,人家還不愿進城呢。想到這,她不由松了口氣。
丁老媽見大民和小紅都不作聲,猶豫了會兒,開了口:“大民、小紅,你們別多心。你爸是犟,但還不至于不分好歹,要說啊,是這么回事。”
原來這些年,丁家的小日子有了起色。丁老爸心里一高興,就又重拾了酒癮,一喝起來就沒個夠,結(jié)果喝出了麻煩。
丁老爸喝過酒后,總是習慣性地睡一覺,可是那天他睡醒后,卻發(fā)現(xiàn)褲襠濕漉漉的,冒著股臊氣,原來是酒后失禁了。開始還隔三差五的,后來是酒后必睡,醒后必有這么一出。丁老媽托人詢問了相識的醫(yī)生,醫(yī)生說:“這是長期飲酒過量引起的神經(jīng)性反應,沒治。要想好只有一個辦法,戒!”
丁老媽說完,神色復雜,似乎想笑又想哭:“孩子,你爸一輩子要強,他是怕到酒店里喝了酒,萬一又尿了褲子,當眾出乖露丑,給你們倆丟人??!好啦,這事我悄悄說給你們聽,可別讓他知道了,不然他老臉掛不住。”
接著,丁老媽拿起個小奶瓶,也進了里屋。
丁大民和曾小紅面面相覷了半晌,曾小紅突然一笑:“這樣的話,我倒有個辦法,不過,得你親自去和老爸說。”她的主意是,超市有種專門給老年人用的紙尿褲,買來讓丁老爸穿上,不就萬事大吉了?
聽她小聲說罷,丁大民正暗自掂量盤算,就聽里屋傳來一陣哄鬧,既有丁老媽的解釋,又有丁老爸的吼叫,最后都化成了快活的笑聲。大民聞聲趕緊跑了進去。曾小紅不好跟進去,只好坐在沙發(fā)上,正在疑惑,見大民飛快地跑了出來,沖她一擠眼:“成了,老爸同意了!”
第二天,一家四口來到了富康大酒店。面對美酒佳肴,丁老爸頻頻舉杯,開懷暢飲。丁老媽怕他喝多,幾次欲阻止,都被丁大民攔?。?ldquo;媽,我爸好不容易高興這一回,你就讓他痛快地喝吧。反正有那個,那個,也不怕出啥問題。”
丁老爸聞聲一瞪眼:“什么這個那個的,不就是紙尿褲嗎?”說著,把一包東西丟了過來。大民接過一看,愣了:“爸,你沒穿啊?”
丁老爸仰脖又是一杯酒:“我又沒病,穿它干啥?”
大民傻了,轉(zhuǎn)頭去看丁老媽。丁老媽一笑:“怪我,這事怪我。”
原來,現(xiàn)今日子好了,丁老爸喝起酒來也由著性子。怕他喝多傷了身子,丁老媽就勸他拿著點量,可是丁老爸根本不聽。
久勸不下,丁老媽就想了個辦法。她用小奶瓶把鄰居家小孩的尿裝回家,趁丁老爸酒后熟睡,偷偷澆在他的褲衩上,制造出遺尿的假象,好逼他戒酒。那個相識的醫(yī)生,也被丁老媽事先統(tǒng)一好了口徑。
可巧昨天,丁老爸為自己不能領(lǐng)受大民和小紅的孝心而煩惱,喝了酒后閉著眼正生悶氣,不想丁老媽當他睡著了,又來作案,結(jié)果被他抓了現(xiàn)行,這才揭開了謎底。
丁老媽說到這,對丁老爸沉了臉:“我是故意被你抓著的。我想這個事啊,不能總瞞著掖著。趁孩子們都在,把它挑亮了,省得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對身體也不好。”
丁老爸咂咂嘴,對大民和小紅說:“既然你媽這么說,我也表個態(tài),這頓飯后,酒我是徹底要戒了。你媽她這是為了我好,我不能不識好歹??!”
丁大民高興得直拍手,曾小紅卻紅了眼睛,她是被這一家人的親情所感動了。她從沒想到,親情會是這么溫暖,這么和煦。她端起一杯酒,聲音有些發(fā)顫:“爸,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和大民想請您二老去城里住些日子,好讓我們表表孝心。來,我敬你們一杯認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