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不知是誰的腳】
不知道為什么,我醒過來了。
圓形地臥室里一片銀白色,本來關(guān)上的鋁合金窗戶莫名其妙地被推開了,只是那縫隙并不大,至多只有10厘米左右吧,或許身材瘦小點的人可以側(cè)則身體通過來。
為什么我會想到有人進來了?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一看到窗戶被打開,就總覺的說明有東西進來了似的,就如同看到打開了的易拉罐一定有人喝過了那樣的條件反射??赡苁谴皯舯焕_的咔嚓聲,或者是窗外的月光照射到了眼皮上,總之我醒了過來,而很明顯現(xiàn)在還是深夜,一丁點聲音也聽不到啊,裹著淡藍色的冷冷的月光從窗戶一直流下來,一直到我的床上。
咦,為什么在被子外面有一雙腳。
那腳并不大,像是和我一般年紀的腳,只是那雙腳很臟,腳背上裹著不知道是什么樣的臟東西,一片一片的,結(jié)成了像疤痕似的硬殼狀物體,那雙腳看上去一點生氣也沒有,動也不動,瘦的厲害,腳面上全是一根根交錯的細長的青色血管??傆X得不像是活人的腿似的。
那一定不是我的。
因為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腳正在暖和的被窩里面,而且我的腳也沒這么臟,媽媽經(jīng)常教育我說好女孩上床前一定要洗腳,所以我每天都會努力的洗干凈腳的。
可是在被子外面的的確確有一雙小腳,和我的腳一樣小而狹窄,而且腳踝之上的部分是從被子里伸出來的。
我就這樣用雙手緊緊地捏著身上的被子,盯著月光下的那雙腳。
不知道為何,我沒有叫出來。
或許是夢
是害怕么,其實驚訝和好奇更多些吧,就好像在不太咸的鹽水里加上過量的糖,自然是品嘗不到咸味了。
那雙腳的主人應該就在我的被窩里吧,暖烘烘的被窩里,但是為什么我感覺不到呢?
要不,把被子掀開吧,雖然會冷一些。
我開始猶豫,要不要把被子掀開的時候,那雙腳突然動了一下,準確地說是腳趾頭動了一下。
緊接著,兩只腳同時反轉(zhuǎn)起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zhuǎn),以至于讓本來朝下的腳跟部分朝上了,或者說腳的主人由仰臥著的姿勢變成了趴在床上。但是我始終沒有任何感覺,被子里除了我自己的身體,我感覺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在運動。
可是被子動了起來。
我看到被子中間突然朝上慢慢升起,從凸起的形狀來看,應該是圓形的物體,被子從我的脖子處慢慢被拉開,一直到胸口,到肚臍,我就這樣躺在小床上,看著被子在月光下緩慢地升起來。
只不過有些奇怪的是,伴隨著被子升起來的時候,聽到的確是咔嚓咔嚓的沉悶的斷裂聲,就好像這段的木頭似的。
裸露在外面的身體開始感覺到了寒冷,我坐了起來,用肩膀盯著床板,看著那個用被子將自己上半身蓋住的家伙。
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不可能以趴著的姿勢從中間以九十度的形狀立起來吧。
除非,除非脊椎骨可以朝后彎曲到直角。
可是那還是人類么?
或者說像蛇才對吧,就像眼鏡蛇,可以在將自己的一半身體豎立起來。
我就這樣看著,忽然伸出手想將那被子扯下來,我很想看看,可以講脊椎掰稱這種形狀的人是長什么樣子。
當我的手觸碰到被子的一剎那,里面的東西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被子啪的一聲落到床上。
緊接著窗戶也自己關(guān)上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也許我是在做夢吧。
【惠美】
“安琪,你在干什么。”伴隨著電燈被打開,我覺得很刺眼,連忙用手遮住,媽媽忽然站在門口,披著灰色的外套奇怪地看著我。
“沒什么,只是突然醒了過來,然后坐在這兒發(fā)呆。”我笑了笑。
“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媽媽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為什么?不是周末么。”
“嗯?你忘記了么?”媽媽驚訝地看著我,“惠美的葬禮啊。”
我哦了一聲,拉過被子躺了下來。
不過直到天亮我都沒有在睡著過,只是睜著眼睛。
是惠美啊。
剛才一定是惠美來過了,那腿鐵青色的,很像是惠美的。
惠美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很漂亮。
我第一次見到惠美是在醫(yī)院,母親帶著我去看醫(yī)生,惠美也在她很友好地和我聊著天,逗著我開心,那時候我心情很糟糕,不愿意說話不愿意笑,但是看到惠美后我開朗了起來,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一定是個值得做朋友的人,事實上我們的確成為了朋友,那種非常要好的朋友。
出院之后是仲夏節(jié),我和惠美拿著煙花在公園里玩,好像是早上九點吧,我喜歡在白天放煙花,這是惠美不能理解的地方,不過只要是我做的事她都不反對,即使不參與,也要站在一旁看著。
“安琪,我們永遠不分開好么?”惠美笑著看著我,她的臉型很漂亮,像陶瓷娃娃似的沒有粗糙之處,嘴唇微微上翹,嘴角的形狀紋理清晰,尤其笑起來的時候會有一種讓看見的人也不自覺笑出來的魔力。
“嗯。”我玩弄著手里的煙花。
“可是,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死掉的話,那該怎么辦呢?”我聽見惠美這樣說。
“不會的,即使死去,死掉的那個,也一定要化作靈一直跟著另外一個。”我隨口回答道。
“真的有靈么?”惠美吃驚地看著我,突然一下子又用手捂著嘴巴,像說錯了什么似的。
“不過,就算跟著又有什么用呢,我聽別人說人死之后即使有靈,活人也看不到聽不到觸摸不到的。”
“不,我的意思是說,跟著她,等她死掉,和自己一樣變成靈,那樣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了。”我看著手里的煙花慢慢燃盡,終于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惠美。
惠美抬起頭,大眼睛瞇成一條縫,我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陽光黯淡了下去。
“太陽,被遮住了。”惠美突然這樣說道,我也抬起頭,可是我根本看不清楚,因為我知道除非是完全的日全食,否則那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部分沒有遮蓋住也是非常刺眼的。
“為什么你可以直視太陽?”我奇怪得問惠美。
【蛇】
“不知道啊,一直都是如此,我看到的太陽和你們看到的不一樣吧。”
惠美伸出雙手,彎曲著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并攏起來,形成一個圓形。
“我看到的是一個暖暖的,橘紅色周圍不規(guī)則的球狀體,不過現(xiàn)在它被遮住了。”惠美又抬起頭,朝著太陽望去,而我不敢再看了,因為剛才只看了一眼,我到現(xiàn)在眼睛還很難受,可是周圍的光線更加黯淡了,而且地上的灰塵被吹了起來,我感覺到有一些冷。
日食時候的變暗和普通接近天黑的暗不一樣,那是一種非常突然而且?guī)еt色的黑暗,如同電影里用來洗照片出來的暗室,那顏色很讓人絕望。
在我思考的時候,日食繼續(xù)進行著。
“已經(jīng)超過一半了。”惠美繼續(xù)觀望著太陽。
“惠美,繼續(xù)剛才的談話啊。”我看著惠美的注意力被太陽吸引過去,頗有些不滿。
“我不會變成靈的。”惠美忽然轉(zhuǎn)過頭,她的模樣我從未見過,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在邊緣處發(fā)出幽暗的光點,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她的眼睛和我所看過的都不一樣。
好像看不到瞳孔。
看著我驚恐的表情,惠美突然頑皮地笑了起來。
“哎呀呀,這不過是一個可以放在眼球上的像隱形眼鏡的東西,從外面看是看不到瞳孔的哦,而且也可以勉強直視著太陽,是媽媽為我買的。”
原來如此,不知道為什么剛才她那樣子和表情活像一條蛇看著獵物似的。
“那你死后會變成什么?”我繼續(xù)剛才的對話。
“蛇,我會變成蛇,跟著你。”惠子吐了吐舌頭,那一剎那間我以為自己會看到像蛇芯般的鮮紅的長舌頭,可是我錯了,那只是普通的人類舌頭。她的回答讓我嚇了一跳,心臟劇烈的顫動著,讓喉嚨也覺得拉扯和堵塞起來。
“哈哈,你好像害怕了。”惠子開心得笑起來,略帶得意,接著她突然又低下頭,抬起來的時候滿眼地柔軟。
“惠美最愛的就是安琪,安琪也愛惠美吧?”
這問題將我卡了一會,當我剛要說話的時候,忽然覺得周圍一下子黑暗下去,就好像有人在一間掛著昏黃燈光的電燈泡房間里猛地關(guān)閉了電源,一瞬間所有的光都不見了。我明白這是完全的日全食。
聽人說,在日全食時候說下的話,會變成真的。
惠美,真的變成了蛇么?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打了寒顫,不是害怕。
我很興奮,因為惠美回來了,我最好的朋友回來了。
【惠美與蛇】
葬禮很普通,我沒有看到惠美的父親,應該說我從未見過惠美的父親,她好像只有母親。
惠美的母親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裙,戴著墨鏡,將長發(fā)在腦后盤了起來,她看上去很傷心,可是我總覺得她有一種釋放后的快感,就好像忍耐了許久的小便一下子釋放出去的快感。我聽說惠美的母親并不喜歡惠美,雖然說是親身的,但是因為難產(chǎn),足足生了兩天才產(chǎn)下,剛出生的惠美猶如一只小貓,全身的皮膚皺巴巴的,據(jù)說惠美的母親看了她一眼后甚至連給她喂奶都不愿意。
惠美的父親是誰我不知道,或許惠美的母親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母親談起惠美的母親總是一副厭惡和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也不知道阿麗的娘是如何驕縱了她,在外面不知道玩了多少男人,看了吧,終究玩出事了。”
母親經(jīng)常當面數(shù)落惠美的母親,也就是阿麗,但是她總是一副非常尊敬的樣子,我原以為她是裝的,一定會在人后咒罵母親多管閑事,不過即使母親離開,阿麗卻依然平靜,今天的葬禮上母親沒有責罵阿麗,卻始終疏遠著她,母親是極愛惠美的,總說惠美和我在一起很開心。
“惠美來的時候,我家安琪總是笑,惠美一走,就不說話了。”母親逢人便講,我站在一邊假裝沒聽到,其實我只是不愿意和母親這些大人多說話而已。
當葬禮接近尾聲,牧師做完祈禱,阿麗忽然找到我。
“去聊聊好么?”
我沒有答應,而是看了看母親,她不置可否,似乎小聲說了句什么,然后嘟嘟囔囔的走了,我看成是默許,所以被阿里牽著,朝著公墓的一處僻靜的地方走去,那里有一個長椅。
“最近還好么?”阿麗其實和惠美長得很像,都是一樣清秀,那種江南水鄉(xiāng)的煙雨一般,五官有點素雅的如同油畫上的女性被水沖洗過,略帶著一些虛幻和不真實。
我不是太愛和阿麗說話,因為她總是冷落惠美。
“還好。”我用手指攪動著衣角,低著頭回答道。
“一切都會好的。”阿麗忽然抱了抱我,她的身體很軟很暖,像額毛絨,又像貓咪的肚子。
“我昨天看到惠美了。”在沉默了幾秒后我忍不住說了出來。
“哦?是么?她找你了?”阿麗并不像我意料中的那么驚訝,我以為她會睜圓了雙眼,將那張小嘴裂成O形狀,然后雙手不知所措,大喊著怎么可能什么的。
她的反應讓我多少有些失望,可是我還是說了下去。
“惠美變成了蛇。”我說道蛇的時候眼前又想起了那個披著床單直立起來的上半身和床邊那雙腳。
【惠美之死】
“她和我說過你喜歡蛇。”
“不,我討厭蛇,害怕蛇,我告訴過惠美!”我不知道為什么喊叫起來,然后迅速地從長椅上站起,可是沒走幾步我卻摔倒了,阿麗慌忙走過來扶起我。然后為我拍去衣服上的塵土,還好這里的土地是泥質(zhì),并沒有受傷。
“安琪我知道你想著惠美,惠美也想著你,就算惠美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她還是愛你的。”阿麗說完,抬起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她的嘴唇薄而冰涼。
阿麗走的時候我一個坐在長椅上,我環(huán)視四周,在視野里除了一座座聳立的骨骸灰色的墓碑混雜在一顆顆松樹之間,一個人也看不到,或者說到處都是人,只不過是躺著的。
我想起身離開,卻發(fā)現(xiàn)腳踝處一陣冰涼。
低頭看去,卻看到惠美睜著細細的小眼看著我,她的身體如繩索般纏繞在我的小腿上,而腦袋卻正對著我的臉。
“惠美?”
我輕聲念道,惠美卻不回話,只是看著我,我發(fā)現(xiàn)原來她并不是沒有瞳孔,只不過縮成一條細線,猶如白天的貓或者蛇一般不易發(fā)覺而已。
“你真的變成蛇了啊。”我按耐不住的興奮,雖然我不喜歡蛇,但是這蛇是惠美變的啊,我以前聽過人面犬,人面蜘蛛甚至還有小時候那個古怪的科學家通過一個同樣古怪的機器將自己和蒼蠅混在一起弄成的人面蒼蠅,但是人面蛇卻第一次看到。
哦,不是,母親說過關(guān)于美女蛇的故事。
“阿麗是條美女蛇。”在夜晚入睡前,談到惠美和惠美的媽媽阿麗的時候,母親總是不忘記捎上這一句,就如同以前收音機里的說書人,不忘記在末尾說上句若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這樣的口頭禪。
美女蛇是什么?我總是趴在床邊問母親。
就是阿麗這樣的女人,臉長得極漂亮,但身子是蛇,會勾人,會害人,男人被他迷住了,就會趁著睡覺的時候吞了去。
那惠美呢?我又問道。
惠美?估計長大后也是吧?母親說到這里,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不知道為什么母親總是如此討厭阿麗,我記得有次在房門后聽見母親河別人聊天,母親氣氛地數(shù)落著阿麗。
“不要臉,勾引人家老公,這種女人就是個妖精!”
我忽然明白,為什么這家里總是看不到父親。
原來母親是在憎恨阿麗吧。不過我卻并不討厭阿麗,因為我喜歡惠美。
所以即使惠美死去,變成了一條蛇,我也要好好養(yǎng)著她,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啊。
于是我將惠美從我腿上摘下來,開始的時候她有些不情愿,我一邊輕輕拍著她的額頭,一邊松動她的身體,就這樣將變成蛇的惠美拿下來放到衣服的口袋里,這時候母親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
“你怎么在這里?”母親一臉焦急地問。
“是阿麗帶我來的,她和我說了會話。”我笑嘻嘻地說,不過卻在猶豫要不要把惠美變成蛇正在我上衣口袋里的事情告訴她。
“不要和她親近,她是壞人,惠美說不定就是她害死的。”母親氣鼓鼓地說,走過來牽著我的手,我很容易摔跤,所以一定要人牽著。
“對了,惠美怎么死的?”我將腦袋靠在母親身體上,覺得有些疲憊。
“你不知道?”母親驚訝地問。
“不知道。我的記性很差的。”
“哦,聽說突然自己吊死死在家里,身體像床單似的扭了起來,雙眼都凸出來,舌頭也耷拉在最外頭,整條都出來了,紫黑紫黑的,像蛇信子,反正極難看,雖然警察調(diào)查過后說是惠美是自殺,可是十歲的小女孩怎么會懂得用繩子吊死自己?還要搬來兩個凳子爬上去,我都懷疑阿麗討厭惠美,將她弄死了。就算不是她干的,如果她當時不是去和那些男人享樂而是呆在家里的話惠美也不會死啊。”母親有些過份了,我相信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殺死自己的女兒的。
【阿麗】
“不會的,不會的。”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腹內(nèi)一陣絞痛,腦袋也忽的沉了起來,就好帶上了一個巨大的鐵帽子,眼前一黑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又躺在自家的床上。
我第一反應就是摸上衣的口袋,還好,惠美還在,她很聽話地呆在口袋里,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興許母親還不知道我醒過來了。
真是沒用的身體,我有些忿忿地捶打著自己的,接著把惠美捧到手心。
“惠美,說話啊。”
惠美只是時不時地吐著舌頭,她只是看著我一個字也不說。
“你究竟怎么死的?”
她依舊不說話,但是忽然將半截身體豎立起來,我嚇了一跳。
“是媽媽。”她居然說話了,只是聲音有些難聽,混雜著嘶嘶聲,我必須集中精神才行。
“阿麗?”我驚訝地幾乎叫出聲來。
忽然惠美又不說話了,她再次將頭顱放下來,在我手心小心緩慢地移動著,我覺得手心中仿佛捧著一汪冰水。
將惠美放進口袋,我慢慢地從床上下來,因為怕摔倒,所以扶著墻打開門,發(fā)現(xiàn)客廳里母親正坐在那里看書,她見我起來了,一臉驚訝,連忙扔下書朝我跑來。
“怎么醒了不叫我呢,知道自己身體弱就不要跟著那女人到處亂跑啊,害媽媽擔心死了。”母親一臉善意的責備。
“我要見阿麗。”我冷靜地說道。
“她?她好像下午就要飛美國了,那種女人,見她作甚,比蛇蝎還狠,自己的女兒剛落地,就要飛外國,說不定找了洋鬼子結(jié)婚不回來了。”
“我要見阿麗??!”我第一次提高了自己的聲音,母親愣了愣,然后艱澀地點點頭。
我將手伸到口袋里,用手指的外側(cè)輕撫著惠美,雖然對母親有些愧疚,但是這事關(guān)惠美的靈魂可否安息,所以必須找到阿麗。
母親將我扶到樓下,攔下一輛車,在車上打通了阿麗的電話,阿麗還在收拾行李,聽說我想見她,就說叫我們直接來她的家。
阿麗的家在市中心附近的高樓,那里的房子據(jù)說很貴,母親經(jīng)常拿著廣告一個人發(fā)呆,說以前我們家也是住那里,我猜想可能是阿麗將父親從母親那里騙走,然后霸占了我們家以前的房子,要不然為什么母親剛才上樓的時候一臉的怒容,可是我無所謂,我只需要一個小房間,抱著惠美柔軟溫暖的身體好好地睡著,可惜惠美的身體已經(jīng)埋在泥土里了,冰涼,慢慢腐爛,所以我一定要為她找到兇手,就算是作為朋友最后的一點執(zhí)念。
進入房間的時候,阿麗一臉倦色,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們,特別是看到母親的是有依然帶著愧疚和閃避,而母親則趾高氣揚,仿佛這房子我們是主人,阿麗不過是看房子的保姆。
“坐吧。”阿麗伸了伸手,然后跑到廚房為我們倒了兩杯水,然后還掏出個巧克力糖給我,阿麗知道我喜歡吃巧克力糖,但是我咽了咽口水拒絕了她的禮物,因為我怕她下毒,茶水我也叫母親不要喝,如果真是她殺了惠美,那她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呢?
“我下午就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不回來了,我知道是我的錯,是我害你變成這樣,但是我是真心知錯,惠美也死了,算是對我的懲罰吧。”阿麗坐在我們對面,低著頭,顫抖著聲線說著,我轉(zhuǎn)過頭看著母親,她的嘴唇都在哆嗦。
“你還有臉說?不是你我們會落到這個地步?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了,惠美死得那么慘,你就不打算為她找到兇手?她是你女兒??!”母親指著阿麗的鼻子罵道。
阿麗有些凄慘地笑了笑,忽然抬起頭望著我,又看著我插在口袋里的手,我心頭一緊,
難道她知道惠美在我口袋里?
“惠美是我唯一的血親了,所以她死了我也不愿在呆在這里,你們找我到底什么事,我還要收拾東西,哦,是這房子吧?”阿麗像似覺悟到了什么,然后咧嘴笑了笑,站起來,用手按在墻壁上。
“給你們住吧,你們的居住條件不好,那里很吵,有潮濕,對安琪的身體也不好,她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惠美以前老和我說叫我把安琪結(jié)果拉里和她一起住,我總是敷衍她,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晚了。”一說到惠美,阿麗的臉色就愈發(fā)難堪,猶如被剝?nèi)チ艘粚颖砥さ臉涓?,在陽光下顯的渾濁而悲傷。
“我們不要房子!”母親像是被人看輕了似的提出抗議,但是我知道其實她很想住這里,否則也不會老是看這里的賣房廣告了。
“到底,有什么事情?”阿麗好像有些不耐煩了,母親看了看我。
“安琪說要和你說話,一定要說,我沒有辦法。”
“你是應該帶她都走走,老在家不好。”阿麗友好地沖我笑著,可我卻覺得分外不舒服。
母親不說話,只是不置可否地將身體斜靠在沙發(fā)上。
“安琪,進來吧,我知道你想和我單獨聊聊。”阿麗打開一個房間的門,對我招招手,我勉強站了起來,朝著房間走去。
“有什么事么?”
“惠美來過了,我和你說過,記得么?”
“嗯,記得。我記得。”阿麗的表情告訴我她其實在敷衍我,就像敷衍惠美,以前惠美總和我抱怨阿麗總是忙于和一些討厭的陌生人,和他們笑,和他們吃飯,卻總是不和惠美在一起。
“我問她,是誰殺了她,她說了。”
“你說什么?”阿麗的笑容僵硬了,她的身體微微發(fā)抖起來,我看見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和游離,我開始相信惠美的話了。
“她說,是你。”當我吐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感覺無比輕松,就好像胃部不舒服的時候?qū)⒛切┎幌氖澄锶繃I吐出來,當然我側(cè)著身體,極力保護著惠美不讓她被阿麗發(fā)現(xiàn)。
“你胡說!”阿麗被激怒了,她的纖細的手指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像生氣的母狗般朝我緊逼過來,我躲閃不及,被她抓住了我的肩膀。
“誰告訴你的!是誰像你說謊的!是你媽媽么?還是別的什么人?他們在胡說!我不會殺了惠美,她是我女兒,是我女兒?。?rdquo;說到最后阿麗好像有些瘋狂,但是身體卻慢慢變重,順著我的身體滑落下來,聲音也如虛脫了一般,低的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令人傷感的抽泣聲,像深夜的水滴聲,若有若無。
我有些迷茫了。
我將手伸進口袋,把惠美拿出來,她依然保持著相同的表情看著我。
“真的么?真的是阿麗殺了你?為什么我覺得不是呢?”
惠美不回答,她只是偶爾吐了吐舌頭,像是在對我做著鬼臉。我痛苦地將她扔了出去。
“你不是惠美!你是美女蛇,你才是美女蛇!惠美不會對我撒謊,惠美也不會變成蛇!”
我看到惠美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落在阿麗房間的地板上,啪的一聲,抽搐了兩下后便不動了。
【我終于記起來了】
阿麗抬起頭,看著地板上的惠美,然后帶著淚痕的眼睛圓睜,猶如看著一只怪物般的看著我,充滿了不解和恐懼。
“那只是條蛇。”阿麗有些結(jié)巴。
“不,那是惠美。”我冷冷地看著阿麗,蹲了下來捧起阿麗的那張漂亮臉蛋。
“那是蛇,不是惠美,安琪你聽我說。”
“那是惠美!我告訴過你了,惠美死后就變成蛇了,她離不開我,為什么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呢?”我伸出手,掐住了阿麗脆弱細長的脖子。
阿麗說不出話,臉色開始慢慢變得桃紅色,就好像酒精過敏者的皮膚。
“別殺我,我錯了,求你,別殺我。”阿麗斷斷續(xù)續(xù)地低聲懇求著,她無助的用手掰著我的手指頭。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
我抬起頭,忽然看到阿麗后面的書桌上放著一個像書本大小的鏡框。
鏡框里有三個人。
中間的那個是惠美,穿著漂亮的裙子,扎著羊角辮,很可愛,笑的很開心。
左邊的是阿麗,雖然有些憔悴,但是看得出還是非常開心的。
右邊的,右邊的是誰?
那個女人是誰?是誰?
短短的頭發(fā),黑而濃密的眉毛,額頭平闊,鼻頭圓潤,兩頰有些寬闊,下擺微微上翹,眼神之中有些彌散,但是卻帶著怪異的笑容,那笑容有一些呆滯和苦澀,如同木偶劇里的人物,仿佛是被雕刻出來的虛假的表情,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綠色的園林,兩邊的大人都是蹲著的,各站在一邊扶著惠美,惠美的右手拿著一根煙火,右邊的陌生女人的手上也攥著一根煙花。
我覺得喉嚨處有什么東西想要爬出來似的,眼淚忍不住的流淌下來,劃過鼻翼落到嘴角上,微涼而發(fā)癢。
我看到漸漸開始無力的阿里的眼睛里,瞳孔之中,正是照片右邊的那個女人的臉。
那是,我的臉。
一剎那間,我仿佛看到掐著的不是阿麗的脖子,而是惠美那脆弱的脖子,她沒有反抗,只是悲傷地看著我。
我為什么要殺她?
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惠美臉被漲的紫紅色的時候,她只是哆嗦著嘴唇,對我喊道。
“我一直把你當媽媽看的。”
胸口像被掏空了一般,我松開了雙手,阿麗倒在了地板上,虛弱地發(fā)出嗯嗯的聲音。
母親這時候沖了進來,抱住了我。
“安琪?安琪?你怎么了?傻孩子,都過去了啊,不要在這樣,是,是阿麗搶走了你丈夫,但都是以前的事了啊,不要在活在過去了,媽媽不像你這樣啊。”木器抱著我的身體大哭,而我卻沒有絲毫的反應。
記憶像浴室的水蒸氣,慢慢地將我的眼睛鋪滿,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而虛幻。
我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曾經(jīng)是,雖然因為流產(chǎn)喪失了一個女兒,我本打算取名叫惠美的,但是這只是生活的一個拐彎和插曲,我有個漂亮的閨蜜和愛我的丈夫,但是我沒想到,他們兩個居然在我懷孕的時候走到了一起,甚至還有了孩子。我忍受不了,我怎么忍受?于是我憤怒了,開著車朝他們撞去,于是當我醒來后,我丈夫死了,我的腿也沒了。結(jié)果我的好朋友兼情敵生下了個漂亮女兒,我總覺得她是我的,于是她就取名叫惠美。
我忽然想起來了,真的想起來了,那天惠美拉著我的手,就在這個房間,只有我們兩個。
“安琪。”惠美叫著我的名字。
“嗯。”
“媽媽從來都不理我,我覺得她不愛我。”惠美嘟著小嘴說。
“可我愛你啊。安琪永遠愛惠美。”
“那惠美覺得不要現(xiàn)在這個媽媽了,我要安琪做我媽媽。”惠美突然朝我走過來,張開雙臂走過來。
我呆住了。
這是我女兒,還是阿麗的女兒?
不,我的女兒已經(jīng)死了,早就死了,她不該還活著,還會說話。
“媽媽。”惠美一邊叫著一邊朝我走過來。
別過來!
“媽媽!”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是死去了的,你不是我女兒。
對了,是妖怪,是妖怪。
我也伸出了手,惠美以為我要擁抱她,可是卻掐住了她的喉嚨。
當惠美喊出那話的時候我終究還是松開了手,可是她驚恐而絕望的眼神卻始終讓我恐懼而厭煩。
“原來,你也這么討厭我。”惠美痛苦著,雙手捂著眼睛。
我顫抖著嘴唇,說不出一個字來,當我最終平復下來的時候我看著坐在墻角哭泣的惠美心情居然變的舒服和快活了。
“去死吧,你本來就是個孽種。”我張合著嘴唇說出這樣的話。
惠美依舊低著頭。
“我教你,將繩子綁在陽臺的曬衣架上,然后用凳子墊高,是的,這樣打活結(jié)啊。”我從床邊的衣服柜子里拿出一條長而柔韌的繩子,在惠美面前打起活結(jié),這原本是我在車禍前相干的事情。
惠美只是看著我,表情漸漸放松下來。
“是不是惠美死了,安琪就會不討厭我了?”
“嗯嗯,你一定會變成蛇,那樣我會一直帶著你,像帶著,自己的女兒。”我把繩結(jié)打好,然后在惠美的幫助下掛在房間陽臺的頂部衣架子上。
“就是這樣哦,不過現(xiàn)在不要死,等我離開,今天的事,誰也不要告訴啊,否則我們就不是好朋友了。”我將繩子輕輕放在惠美的小手里,她拼命點著頭。
當我離開房間的時候,我看到惠美拿著繩子站在陽臺上,抬起頭看著房頂上黑色的金屬晾衣架,那東西堅固的很,支撐一個小女孩的重量綽綽有余。想到這里,我的全身都流過一絲冰涼的愜意,像一條蛇緩慢地在身體上蠕動著一般。
原來,她真的把我當媽媽看啊。
臥室里的那雙腿,不過是我的假肢么?真可笑呢。
“你是個瘋子!你就是個瘋子!殺了曉東!還想殺我!你根本就沒好過!神經(jīng)?。L,滾出去!”阿麗終于爬了起來,一只手護住脖子,一只手伸直了指著門外,母親氣的一言不發(fā),扶著我走了出去。
回到家,母親依舊不說話,而我則坐在床上,看著窗戶外的天空,嘴角的微笑依舊無法抹去。
因為我在想,我的女兒惠美這次又會變成什么呢?她又會以什么樣子來到我身邊?
“乖女兒,乖女兒,媽媽在等你~”我清唱著,低吟著不知名的曲調(diào),在臥室之中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