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40年前,地處東北中朝俄交界地帶的船坊鎮(zhèn)有一對新婚夫婦,男的叫吳成,女的叫巧梅。
這天是巧梅的生日。吳成早早起了床,別上柴刀和土鏟就往院外走。巧梅緊追兩步,纏著他撒起了嬌:“大成,今天我過生日,你想送我啥禮物?”
“暫時保密。”吳成笑著說,“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的。”
誰知,吳成這一去就再沒回來,從此音信杳無。
這天清晨,心力交瘁的巧梅又像往常一樣強(qiáng)撐著走出屋子,準(zhǔn)備進(jìn)山找人。婆婆遞給她一兜干糧,叮囑道:“巧梅,山里不安全,別找得太晚。”
“娘,我……”巧梅欲言又止。她想對婆婆說,昨夜她夢見吳成滿身是血地蜷縮在一個黑黢黢的角落里央求她救救他,但她怕婆婆擔(dān)心,還是改了口,“我記住了。我一定會把大成找回來。”
誰能相信,一夢成讖。半個月后的一天,就在巧梅翻遍了船坊鎮(zhèn)的每一個洼地、山洞和犄角旮旯時,在一口被雜草爛枝掩蓋著的廢棄枯井里,發(fā)現(xiàn)了吳成的尸體!巧梅登時心痛如刀絞,昏倒在地。
吳成的尸身雖被找到,案發(fā)現(xiàn)場卻遭到人為破壞,一片狼藉。警方?jīng)]能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個案子便暫時擱置了起來。
一轉(zhuǎn)眼,小半年過去了。這天,巧梅剛送走來自俄國的山貨商列昂諾夫,婆婆便冷了臉:“這個老毛子,干啥總來咱家?”
“媽,人家是好心。你忘了,他是大成的好朋友。”巧梅回道。
“可大成死了,朋友也該斷了!”婆婆的嗓門陡然升高八度,接著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屋,關(guān)了門。
見此情景,巧梅不禁心酸陣陣。她能理解婆婆,兒子沒了,還是獨(dú)苗,當(dāng)媽的心里難受,一年半載都難以緩過勁兒。可列昂諾夫的確是吳成的朋友,在吳成下葬那天就來了,再三勸慰巧梅和婆婆節(jié)哀順變。臨走時,他還留下了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安葬費(fèi)。此前,吳成只要弄到上好山參、鹿茸和熊掌,總會賣給列昂諾夫;列昂諾夫也經(jīng)常從家鄉(xiāng)帶回大包小裹的土特產(chǎn),送給吳成嘗鮮。雖說人走了,可情分仍在啊。
不過,婆婆生疑也有道理——安葬吳成時,巧梅幾次哭得人事不省,而每次醒來,抱著她掐人中按虎口的都是列昂諾夫。再者,列昂諾夫生得高大帥氣,特別是他那雙湖藍(lán)色的眼睛,一看就叫人著迷。
想到這兒,巧梅隔著門板對婆婆說:“娘,你千萬別多想。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親閨女——”“哼,說得好聽!”婆婆搶話道,“你才22歲,長得又像一朵花,我可不敢奢望!”
“既然你不喜歡列昂諾夫,等他下次來,我就趕他走。”巧梅說。
“啥?下次?你們是不是約好了?”婆婆突然推開門,劈頭蓋臉一通喊,“大成出事,全怪你。要不是你要啥禮物,大成能進(jìn)山去采參嗎?你就是個催命鬼!”原來,巧梅生日那天,吳成臨行前許諾的那一幕,恰恰被婆婆看到了。
巧梅聽得淚如雨下,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媽,都是我不好。你放心,我會代替大成留在你跟前,照顧你伺候你,給你養(yǎng)老送終。”
“聽聽,你剛催了大成的命,又要送我的終!巧梅,你究竟安的啥心?”婆婆硬邦邦地說完,又“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門。
當(dāng)晚,巧梅含淚下廚熬了米粥,做了兩個婆婆平時最愛吃的菜。哪知接連叫了幾次門,婆婆都沒露面。巧梅擔(dān)心婆婆想不開,剛要撞門,婆婆卻陰沉著臉走了出來,搡開她坐到了飯桌前,夾起一筷子菜品咂幾下,便吐到了地上:“巧梅,你想齁死我,去找那個俄國佬是吧?去吧去吧,我不攔你!”
在飯菜出鍋前,巧梅嘗了,咸淡正好。明擺著,婆婆氣不順,在找茬。巧梅既沒還口,又沒辯駁,轉(zhuǎn)身重新進(jìn)了廚房。等再次做好,婆婆卻死活不吃,還口口聲聲說:“誰知道飯里有沒有下毒?”巧梅委屈極了,嗚嗚哭著沖出了院子。
這一夜,巧梅是在吳成丟命的枯井旁度過的。而吳成遇害這樁案子,說來也蹊蹺。法醫(yī)做過尸檢,確認(rèn)害他命的有兩個兇手。第一個,目前尚不明朗,正在排摸調(diào)查;第二個,是個死人,確切地說是一堆戳在枯井里的森森白骨——吳成背后挨打,陷入昏迷,被扔下井,恰被不知何時殞命井底的一個無名死者的肋骨刺中了心口。
由于第一加害者暫沒落網(wǎng),那枯井白骨自然就成了巧梅痛罵、發(fā)泄的對象。巧梅邊哭邊搬來石塊,不停地往井下扔:“你個混賬,是你害了我男人,也害了我。我砸爛你,讓你永世都不得超生!”
哭一陣,罵一陣,又砸一陣……折折騰騰,天亮了,一個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來找她。是列昂諾夫!聽聞呼喊,已哭得心力交瘁的巧梅跌跌撞撞剛站起身,忽覺腦中眩暈,一頭栽進(jìn)了列昂諾夫的懷里。
那日,巧梅昏昏沉沉走不動路,是被列昂諾夫背回家的。她恍惚瞅見婆婆用冷眼瞪著她,當(dāng)然也沒給列昂諾夫好臉色。她想掙脫,想跟婆婆解釋,可身子軟如棉花,半絲力氣都使不出。迷迷糊糊之中,列昂諾夫的驚叫聲響了起來:“嬸子,巧梅發(fā)燒了!我們該怎么辦???”
至于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巧梅深陷昏迷,無從得知。直至她悠悠醒轉(zhuǎn)時,一睜眼就看見了列昂諾夫。
“巧梅,你終于醒了!”列昂諾夫驚喜地喊道,“你已經(jīng)昏睡了兩天兩夜,可嚇?biāo)牢覀兞耍?rdquo;
兩天兩夜?巧梅吃力坐起,懨懨地問道:“我婆婆呢?”列昂諾夫沒作答,反問道:“你恨她嗎?”
巧梅欲言又止。自從吳成遇害后,婆婆就像變了個人,摔過飯碗踢過洗腳盆,也沒少懷疑她,指責(zé)她,可畢竟是一家人,是婆媳,說不上恨,只是心里太憋屈。
“巧梅,我覺得,嬸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媽媽!”列昂諾夫眼窩發(fā)熱,唏噓說起了兩件事。
第一件,他能在荒野枯井旁找到她,多虧了巧梅婆婆。巧梅前腳跑走,婆婆便緊跟著追了出去。追進(jìn)山野,見巧梅哭成了淚人兒,婆婆也止不住捶胸頓足,老淚縱橫。確信巧梅不會尋短后,她連忙找去了鎮(zhèn)上的旅店。列昂諾夫常年住在那兒,收購山貨。
兩下見面,巧梅婆婆沒藏著也沒掖著:“你喜歡巧梅,對吧?”列昂諾夫認(rèn)真回道:“大成活著時,我只是仰慕她,從未有過非分之念。大成走后,我發(fā)覺我真的喜歡上了她,不是可憐,是真心想讓她快樂。”婆婆瞪眼哼道:“是不是鬼話,你得對良心發(fā)誓。”列昂諾夫鄭重發(fā)完誓,問巧梅是不是有麻煩,獲知內(nèi)情后,列昂諾夫的那顆心“嗖”地懸到了嗓子眼,撒腿就往荒野里跑。
“那第二件呢?”巧梅難為情地問。
“船坊鎮(zhèn)東有個叫沈七的,你聽說過吧?”列昂諾夫說。
“當(dāng)然聽說過。”
沈七是個神漢,整日神神叨叨,專門為人驅(qū)邪收驚看風(fēng)水。當(dāng)初,吳成和巧梅成親,沒請他給擇黃道吉日,他便在人后風(fēng)言風(fēng)語沒少瞎咧咧。而這兩日,巧梅高燒不退,神志不清,時而胡言亂語,時而抓撓踢打,樣子很嚇人。婆婆急得焦頭爛額,慌得方寸大亂,竟找來了沈七。沈七掐指一算,道:“白骨上身,中邪了。”之前巧梅罵過、砸過白骨!婆婆愈發(fā)驚慌,在塞過一把鈔票糧票的同時“撲通”跪地:“七兄弟,求你救救我家巧梅,救救我閨女吧。”
沈七接過鈔票糧票后,這才陰陽怪氣地給指了路:“出家門,到枯井,十步一跪一磕頭;路上見石跪石,見水跪水,不得繞行!”
這該死的沈七,又在胡說八道!巧梅強(qiáng)支著身子下了床,在列昂諾夫的攙扶下走向院外。而此時,婆婆已跪行到了船坊鎮(zhèn)外。
“巧梅是我兒媳,我是她婆婆。兒媳犯的錯,就是婆婆的錯。我給你磕頭賠罪了!”婆婆說完,磕了三個響頭,接著站起身,繼續(xù)往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九步,十步,婆婆收住腳,又屈膝跪了下去:“巧梅說,她要給我當(dāng)閨女,那我就是她親娘。兒女有錯,娘擔(dān)責(zé)。我替我閨女給你賠罪了!我曉得我閨女的脾氣。我要不為難她,趕她走,她真會不嫁人,一輩子伺候我。可我做過了頭,害她得罪了你,求你放過她……”
“娘,別跪了!”巧梅大喊,順手撿起一根木棍,咬著牙紅著眼沖向監(jiān)督婆婆的沈七,摟頭就打。沈七見狀,暗叫聲“姑奶奶手下留情”,撒丫子便逃。巧梅扔了木棍,緊緊地抱住了已跪得膝頭滲血、難以直身的婆婆,大喊:“娘——”
經(jīng)警方全力偵查,案發(fā)兩年后,吳成遇害案總算水落石出,真兇終于落網(wǎng),居然是和吳成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田大順!
據(jù)田大順供稱,他和吳成相約進(jìn)山采參,尋到一株神草,即生長期至少有五百年的山參,那可是價比黃金的寶貝。田大順貪念頓生,趁吳成不注意下手害了他的性命。
田大順還招供,四年前,他曾用同樣的手法殺害過一個外地采參客,并拋尸同一口枯井。
真相大白那日,巧梅和列昂諾夫一同去了吳成的墓地。巧梅羞赧說道:“大成,我要改嫁給列昂諾夫了。是娘做的媒。娘說,列昂諾夫是個好人。”
列昂諾夫?qū)⒁皇r花放到墓碑前,誠懇說道:“大成,相信我,我會和你一樣愛巧梅,也會把你的媽媽當(dāng)成我的親媽媽,她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