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初一位著名的大學者、一個以幽默享譽世界的中國人——林語堂先生,他寫過一本著名的書《生活的藝術(shù)》。
他在書中寫道:“美國人是聞名的偉大的勞碌者,中國人是聞名的偉大的悠閑者。”以此來描述中國人和美國人巨大的差異。
在林語堂先生看來,歷史上,中國人以悠閑的生活方式著稱于世,我們不那么汲汲營營,忙于牟利賺錢;相較而言,美國人過分期望事業(yè)的成功,過分講求效率,過分守時,這“似乎是美國的三大惡習”。
話語中有一些調(diào)侃意味,但是,時隔不到一個世紀,中國人在世界上擁有了一個更廣闊的平臺,而在社會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的同時,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也越來越快了。在我們匆忙行走的同時,焦慮和壓力與日俱增。
近兩年來,中國政府在整體上追求發(fā)展的同時,也提出降低GDP的增長速度,提升幸福指數(shù)的社會目標。事實上,在當今社會里,相比于成功而言,幸福已經(jīng)變成了更為奢侈的一件事。人們追逐成功,成功卻無法帶給個人生命價值的全部滿足?;蛟S我們?nèi)鄙俚闹皇且稽c意趣、一點閑情,缺少了與家人共處的那些閃光的零碎的時間。從這個角度來看,許多所謂成功者的生命版圖中填滿了頭銜和財富,卻缺少了靈性和健康。而對我們更多負荷生命重擔的普通百姓而言,那些頭銜和財富成了關(guān)于成功的簡單標簽。他們在成為大眾心中成功偶像的同時,生命中的荒蕪和蒼涼卻被忽略了。
現(xiàn)代人的頭腦,充盈著太多太多的知識;現(xiàn)代人的思維,充滿了太多太多的邏輯……可是,在心靈的方面,我們也喪失了相當豐富的內(nèi)涵。
如果翻開字典,找到心字底或豎心旁的字詞看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我們會看到,中國漢字中有如此多的字與“心”有關(guān)。比如說思想的“思”,就是“心田”所在;比如說感恩,從心而發(fā),因心而起,才叫恩情;比如說慈悲,也是源自內(nèi)心。
性情是從心而起的,“心”的外邊加個“門”,就是煩悶的“悶”。只要一顆“心”還在,我們就有“思”有“感”,就有“性情”,有自己的“憧憬”。這顆“心”要是“亡”了,那就是“忘”。真正的忘記,是指那件事在心里已經(jīng)不存在了。
更有意思的是“亡”和“心”的另外一種組合,豎心旁加一個“亡”,大家都知道,是“忙碌”的“忙”。許多人忙忙碌碌,忙得沒有時間去體味心靈中那些細微的悸動,去體會生命的美妙,這也是一種心不在此的狀態(tài)。
這是漢字描述的心靈生活,是漢語的微妙之美,也是中國人的生活情趣所在。
雖然中國古代知識中沒有西方現(xiàn)代科學對人體器官功能的精準定義,但是我們有屬于自己的感性描述,有很多看似天真的說法,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中國人恭維人時往往會說,“哎呀,你一肚子學問”,文雅一點兒的說法是“滿腹經(jīng)綸”??匆豢?,人的整個腹腔都可以用來裝學問,是不是很有趣?
中國人發(fā)愁時會說“愁腸百結(jié)”、“肝腸寸斷”,老百姓將“后悔”形象地說成是“悔青了腸子”。在中國人看來,腸子不僅僅是用來消化的,也參與到我們的心靈生活之中。
中國人將真話稱為“肺腑之言”,民間說法是“掏心窩子”,肺和心窩不僅僅是用來呼吸和血液循環(huán)的,也參與到待人的真誠上。
這就是中國人原本的心靈生活——用五臟六腑支撐著一顆心,如此天真,如此真誠,如此感性。
林語堂在其著作中表達過這樣的觀點:現(xiàn)實加上夢想,再加上幽默,等于智慧。人們常說,一個人要腳踏大地,頭頂天空,就可以去實現(xiàn)理想了。但是,我們恰恰忽略了一個重要元素——幽默。
如果我們頂天立地,生命將不失崇高,但是它輕盈靈巧嗎?
如果我們?nèi)倘柝撝?,人生將有所沉淀,但是能舉重若輕嗎?
我們能否多一點幽默,以化解苦難?
我們能否多一些悲憫,融化僵硬的心靈?
缺少這些元素,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智慧。
回頭仔細看一看,中國五千年有文字記載的歷史,直至上個世紀林語堂所處的年代,中國人經(jīng)歷過一代代滄桑浮沉,甚至經(jīng)歷過民族救亡的抗爭,但是那種達觀樂天的哲學基因一直蟄伏在血液深處,一有機會就會浮現(xiàn)于從容的生活方式之中。二十一世紀,我們迎來了一個生活中呈現(xiàn)多元可能的大時代,但這也給每個人帶來了成功奮斗的壓力,帶來了精神生活的焦灼和糾結(jié)。這似乎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個人成長的代價。“鴨梨(壓力)老大”,這能成為我們放棄悠閑情趣的理由嗎?
悠閑與時間無關(guān),悠閑是內(nèi)心的一種發(fā)現(xiàn),悠閑是生活的一種樂趣,悠閑是生命的一種節(jié)奏。拿捏得住輕重緩急,忙而不亂,這是一種境界。同樣的工作,也許別人力不從心,無法勝任,你卻能在重重壓力縫隙中閑庭信步,悠然自得,有著不敗的從容,這才是個人評價體系中真正的成功。因為從容最大的敵人不是外在工作的緊張,而是內(nèi)在狀態(tài)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