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就一生

她是被他從酒吧撿回來的。那年，她16歲。17歲，花骨朵一樣的年齡，卻在酒吧里陪酒，令人嘆息。

當(dāng)16歲的纖弱腰肢上有一雙粗胖的大手無恥地游移時，他揮著拳頭向那雙胖手的主人臉上打去。酒吧里，女人的尖叫聲，桌椅碰撞聲，亂成一團。她躲在他背后，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掛滿了淚水，很晶瑩。保安制止了這場事件。胖男人一臉的血，憤憤撂下一句狠話，你們給我等著。他冷笑。

保安湊到胖男人耳邊說了什么，胖男人的臉色立變了，連連向他道歉。他沒看胖男人，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滾！胖男人灰溜溜地走了。他揚頭走出酒吧。她怯怯地跟在后面。“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不適合你。”他冷冷地說。“我沒有家。”她的聲音很低，怯怯的。他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皺了皺眉頭，有力的大手拽著她柔嫩的小手，上車，一路駛向自己的家。走出浴室，她穿著他寬大的襯衣，卸下濃妝的臉上竟是那樣清秀可人。躺在他家客廳松軟的沙發(fā)上，環(huán)視這給人以溫暖感覺的房子，她的眼淚落了下來。這溫暖的感覺令她想起了從前。

從前，她也有一個這么溫暖的家。直到一年前她媽媽車禍離世后，他爸爸開始整天借酒澆愁，不再過問她，除了扔給她大把大把的鈔票。在流了很多眼淚后，她明白，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媽媽，還有爸爸，以前那個疼愛她的爸爸。后來，她爸爸因為酒后開車，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她的爸爸終究是追隨她母親去了，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和一家不久后宣告破產(chǎn)的公司。從此，她成為了一個孤兒，一無所有的孤兒。為了生計，也為了繼續(xù)未完的學(xué)業(yè)，她進了酒吧，聽說這里來錢快。

他瞅著她，靜靜地聽著，好看的眉毛始終皺著。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溜進來。她說了很多，直到睡著，鼻息均勻。他靜靜地看著她。這么樣一個女孩子，這么嬌嫩的年齡，承受如此多的苦難。他感覺心輕輕地揪動了一下，竟有微微地痛。很久沒有這樣為一個人心痛了。心痛是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如果還活著，也該有這么大了。是的，他原有一個親妹妹的，同樣粉嘟嘟的臉蛋，青春俏皮?？墒窃诿妹檬畾q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發(fā)著高燒，等他和母親背著妹妹，連夜趕了二十幾里的山路趕到醫(yī)院時，醫(yī)生搖搖頭說太晚了。母親昏了過去，醒來后，神情恍惚，健康每況愈下，一年后撒手人寰。外出務(wù)工的父親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被工地高空砸下來的一塊大木頭當(dāng)場砸死。他成了孤兒?？蓱z的他離開了大山。反正孤身一人，到哪都一樣。他憎恨大山，憎惡貧窮，他發(fā)誓再也不會回來，離去的誓言在山谷里久久的回蕩。只身一人，他來到上海。他是很懂得充分利用自身優(yōu)勢的人，他很快便脫胎換骨，融入了這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

他輕輕為她抱來一床被子蓋好，并細心地掖了掖了被角，然后把窗簾拉嚴實，輕輕關(guān)上門。

他決定好好呵護這個女孩，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和她都是孤兒。她留在了他家。他供她讀書。她叫他哥，他喚她小丫頭。大學(xué)校園，這便是與自己一度擦肩的大學(xué)校園。她在灑滿了銀杏樹葉的大學(xué)校園里激動地走了一圈又一圈，這一圈是為自己，另一圈是為他。腳酸得實在走不動了，她倒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開心地笑。

她平常住校，周末回家，幫他洗衣，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為他燒家常飯菜。他無論多忙，每個周末必開車到學(xué)校接她回家。他常揉亂她的頭發(fā)，笑著說：“小丫頭，其實你不用這么辛苦趕回來煮飯，和同學(xué)出去玩吧。”可是她就是喜歡回家，和他呆在一所房子里，她感覺很踏實很滿足。她偶爾會把他的襯衣染成花花綠綠的，偶爾菜里會忘了放鹽?？伤廊粯反瞬黄５刈鲋沂隆Ｋ麆t會很滿足地吃光她燒的好吃的不好吃的飯菜。她為他訂紐扣，總被針扎了手。從此家里的針線活他包攬了。她看他在燈下飛針走線，看他劍眉星目無比英俊的臉，男人做繡活竟會這樣的迷人，這樣的性感。她看呆了。當(dāng)他的視線飄過來時，她伸了伸舌頭扮了個鬼臉，臉微微地紅了。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她心里深深淺淺地發(fā)了芽，只要見到他，她便會莫名地歡喜，便會有春風(fēng)般的幸福灌滿了她的心。

好朋友雅依問：“每個星期來接你的帥哥是誰??？”“我哥！”她答，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驕傲。雅依眼睛發(fā)亮。開始找借口每個周末搭順風(fēng)車。雅依是學(xué)校出了名的?；?，人漂亮，會打扮，有數(shù)不清的追求者，是高高在上驕傲的公主?，F(xiàn)在雅依愈發(fā)打扮得明媚動人。她看看自己，清湯掛面式的長發(fā)，一成不變的T恤牛仔。她有點自卑，有點莫名地惱火。他對雅依挺熱情。她的心里酸酸的。干嘛要對別的女孩子那么燦爛地笑，那么溫柔地說話?？墒撬坏貌怀姓J，雅依真的是一個可人兒，美麗、優(yōu)雅，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fā)著迷人的女人魅力，是一個可以讓任何男人動心的尤物。重色輕妹。她憤憤地想著。她開始悶悶不樂，不理他，不跟他搭話。他沒在意，只笑她小孩子脾氣，情緒化。后來她開始周末不回家，并嚴令不許他來學(xué)校接她。他應(yīng)允，笑：“這小丫頭，也是應(yīng)該有屬于你自己的生活了，不要一天到晚粘著哥！”她聽了，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原來他一點也不喜歡和自己呆在一起。雅依問：“你哥咋不來接你了呢？”

“我哥最近忙，沒空。”

“你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忙著約會，所以沒時間陪你??？”

“我哥才沒有女朋友呢！”她急急地說。

“你哥那么帥那么出色，竟然還沒有女朋友？”雅依的眼里有驚異，還有驚喜。

是啊，哥為什么還沒有女朋友呢？高中時那些青澀男生便開始給女同學(xué)寫情書了。大學(xué)校園里更是隨處可見成雙成隊的身影。

哥為什么還沒有女朋友呢？她不解。他皺著眉頭看她和不同的男孩子約會。終于有一天，在她濃妝艷抹準(zhǔn)備出去的時候，他抓住的她的手，說：“不準(zhǔn)出去！”她抗?fàn)?。他不由分說把她抱起來，狠狠地丟到她的床上，然后將房門反鎖。他這么粗魯，一點都不溫柔。她傷心地想著，如果是對燕這樣的大美女，他一定不舍得這樣。她哭腫了眼睛。他推門進來，手里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她別過臉，不吃飯，也不看她。他嘆了口氣，說：“小丫頭，你成心想氣死哥，是不是？”她猛地仰起臉說：“你真的生氣了？你真的生氣了么？”

??？他有一瞬間的發(fā)呆。“小丫頭，你這樣胡亂約會就是想讓哥生氣么？”他習(xí)慣性地皺著好看的眉頭問。不知為何，她此刻竟心情大好，搶過他手里的飯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邊吃邊說：“哥，我就是要看看你在不在乎我。其實我才不想和那些人約會呢，在我心里，誰也比不上我哥！”他聽了這番話，呆了一呆，隨即輕拍著她的后背說：“慢點吃，小心噎著。”“哥，我只是要你知道，如果你在乎我，我就會在乎自己。如果你不在乎我，我就會……哎喲……”他有力的大手正捏住她鼻子，她疼得大叫。“以后你要是再胡亂說話，小心皮肉受苦。”他惡狠狠地說著。她吐吐舌頭，摸摸發(fā)紅的鼻子，心里卻美滋滋的。大四那年，她因各方面表現(xiàn)優(yōu)異，被作為交換生送到美國哈佛大學(xué)就讀一年。他很高興。她卻在他懷里哭紅了眼睛。六年來，她從未離開過他，這一別就將是一年。“傻丫頭，去讀書是高興的事啊，我至今連大學(xué)的門檻都沒有邁進去，你現(xiàn)在要去美國哈佛大學(xué)讀書，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興嗎？你為了我也要念好這大學(xué)，知道不？”“嗯！”她連連點頭，是啊，她是帶著他的夢想去念的大學(xué)。這樣想著，她感覺肩上有種神圣的使命。“那么，王嘉先生，一年后再見了。”她第一次沒有喚他哥，她的心如小鹿亂撞。

“一年后再見，瑜萍”他如此溫柔地喚她的名字，如此溫柔地輕吻著她的額頭。她帶著無比的幸福無比的憧憬去了美國。半年之后，她接到了雅依的一個電話，天旋地轉(zhuǎn)，世界一下子顛覆了。她不顧一切向?qū)W校請假，訂了最早的航班機票，回國。雅依在電話里哭著說：“你知道嗎？我是那么那么地愛著他。愛到寧愿默默守候著他，愛到他不愛我，我還是愛著他?？墒牵夷敲打湴聊敲赐昝赖膼矍?，被他全毀掉了。我竟然愛上了一個同性戀。你哥哥，王嘉，他是一個同性戀。他殺了那個人，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后面燕的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是同性戀？他殺了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抱著腦袋，身體慢慢無力地向下滑。

往事歷歷在目。她來美國的前一天晚上。他獨自躺在床上，很少抽煙的他，一根接一根，煙火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她推門進來，擰開燈，睡袍滑落，完美的青春軀體一覽無遺。他騰地坐了起來，從床上拽起被子裹住她，緊緊地抱入懷里。“瑜萍，你這是干什么？”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顫抖著聲音問。她在他懷里號啕大哭：“我愛你，我無法控制地愛上了你，不是把你當(dāng)哥哥那樣愛，是那種一生一世相守的愛情！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她哭著，身體在被子里面瑟瑟發(fā)抖。他緊緊抱住她，淚流了下來，滴落在她臉上。他嘆息，“好吧，我投降。我承認我愛你，勝過我的生命?？墒俏遗伦约号洳簧夏悖隳敲醇儩崳敲疵篮?！”“讓我們相愛好不好，不長，就一生！”原來，她和他，是這樣隱秘而又深情地互相深愛著。他和她相約，一年后她大學(xué)畢業(yè)，兩人便攜手步入幸福紅地毯。往日的幸福深深刺痛著她現(xiàn)在的心。難道那晚他沒有碰她，并不是出于愛她，也不是怕委屈了她，而是因為他是同性戀？只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怎么會這樣啊？問天無語，她聽到自己的心發(fā)出細碎的破裂聲。

一下飛機，哭腫了眼睛的雅依便撲過來，抱住她。“我哥他怎么樣了？現(xiàn)在在哪？”她心里愛恨交織，卻仍抵擋不住深深的牽掛。雅依抽泣著，告訴了她一切：當(dāng)年17歲的王嘉走出大山后，無比地憎惡貧窮，立志要快速成為有錢人。但因為沒有高學(xué)歷，來錢快的工作便只能是在酒吧里當(dāng)服務(wù)生。因為長相異?？∶?，他很快引起了一個億萬富翁的注意，而那個富翁是同性戀。王嘉禁不住金錢的誘惑，終于泥足深陷。在那個富翁的調(diào)教下，沒有過這樣經(jīng)歷的王嘉開始以為自己是一個天生的同性戀，再美麗的女子也不能令他有半點沖動的感覺。直到遇到瑜萍。他曾以為自己是把瑜萍當(dāng)作妹妹一樣愛的，可是后來卻發(fā)現(xiàn)不是的，那是一種前世今生的情，是一種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是一種融入到彼此血液中無法割舍的愛情。尤其那晚，他還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再正常不過的男人，強烈渴望著心愛的女人。他動用了一百二十分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他不想委屈瑜萍，他要給瑜萍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他要讓瑜萍成為他幸福的小妻子。他對富翁說，他要結(jié)束過去的一切。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他要娶她，要和她一生一世。富翁恩威并施均未果。終惱羞成怒。

雅依一直心儀王嘉，隔三差五來找他，結(jié)果誤被富翁綁架，以威脅王嘉回心轉(zhuǎn)意。王嘉為救無辜的雅依，錯手殺死了富翁。瑜萍淚如雨下，她不知道“哥哥”王嘉對自己的愛里，竟隱藏著如此深的曲折情仇。六年后。被判刑六年的王嘉刑滿釋放。走出鐵門，迎面是一個抱著小孩的美麗女子。是瑜萍！王嘉愣在原地。“快，叫叔叔！”瑜萍逗弄著懷里的小孩。孩子扭過頭不理會王嘉。王嘉凄涼地笑笑說，“孩子都這么大了？”瑜萍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媽媽！”孩子沖旁邊大聲叫喊著。那躲在一邊捂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的女子不是雅依是誰？“哈哈，原來你們合起伙來算計我呢！”王嘉驚喜地一把抱住瑜萍，緊緊摟在懷里。

瑜萍輕嘆，為了等這一天，我等了整整十二年的光陰??！

是啊，16歲的瑜萍被他從酒吧撿回來已整整十二年。

親愛的，讓我們相愛，穿過十二年的光陰彼岸，直到一生一世！

男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女人——我認為一生不長、男人擁有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女人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