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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關東的一家人

一、闖關東要有點手藝

民國年間,時局動蕩不定,很多山東人為了混口飽飯,紛紛流入東北闖蕩。“闖關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得有兩下子,有點過人之處,光憑著傻力氣,是很難在那里站住腳的。

話說有一個叫關秀的人,因為家里窮,又趕上大旱,日子實在沒法過了,也跟著一群同伴到了東北。

關秀人如其名,長得很秀氣,一向不言不語,沒事就愛擺弄自己背包里的東西,大家都覺得帶著他是個累贅,這么瘦瘦弱弱的一個人,到了東北能干什么呢?

到了東北,大家都去找活干,同伴們都長得五大三粗,找的都是些在碼頭上扛麻袋、下炭井挖煤、到林場里扛木頭的力氣活兒,而那個面目清秀的關秀呢,卻亮出了一招不曾向人顯露的絕活,那就是鋦大缸。

干鋦工這一行的人,說得好聽一點叫鋦匠,說得土一點,就叫“箍漏子”,那可是個精細的手藝活兒,破碎的瓷器到他們手里,只須幾個鐵鋦子,就能讓它恢復如初,這關秀背包里裝著的,就是些鋦大缸的工具。關秀能在幾分鐘內把一個破碗鋦起來,看著美觀不說,還滴水不漏。誰家沒個破盆子破碗?有了這門手藝,還愁沒飯吃嗎?大家都對關秀羨慕得不得了。

關秀憑著鋦活的手藝,在異地他鄉(xiāng)的東北混了下來。他走鄉(xiāng)串戶,每到一處,老百姓都會把他圍起來。 這一日,關秀到了一個小鎮(zhèn)上,在那里又擺開了鋦大缸的攤子,不長時間,關秀面前就擺滿了活,忙得他不可開交。關秀很高興,打算多呆兩天,不行就在這里落個戶得了。

關秀緊巴巴地干了三天,這天,他干著干著,突然覺著面前有個身影擋住了光線。關秀抬起頭來一看,就見眼前多了一個彪形大漢,那大漢昂著頭,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手里兩個鐵珠子不停地滾動著,眼睛半睜半閉。關秀一看這人,就知不是個善茬子,再看那些主顧,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關秀忙停下手里的活,站起來向大漢抱拳拱手,說:“這位大哥,我光顧著干活了,不知你駕到。看樣子,你是找小弟有事吧?”

大漢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說:“找你當然有事了,是好事,給你找活來了!”

彪形大漢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塊手帕,打開來,里面包著幾片小茶壺的碎瓷片。

這瓷是難得一見的好瓷,而這瓷碎得也是難得一見,瓷片都彎彎曲曲的,九曲回腸一般。要想把這個茶壺準確地拼湊起來都很難,更別說是鋦起來再用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把茶壺擺弄成這樣的。

二、碎壺絕鋦

關秀這時想起件事來,他聽姥姥說過,江湖上有一種“撐壺法”,就是用小錘子輕輕地敲打茶壺,既不能敲壞,又不能留下痕跡。被敲打后的茶壺,表面還是完好的,其實已經(jīng)有了暗璺,已是一把殘壺了。然后再在壺里面裝滿高粱粒子,用熱水一泡,悶在茶壺里。等不長時間,那高粱粒一膨脹,就聽到茶壺在“咔咔”地響,過不了半天,茶壺就碎成這樣了。

能懂得用這個辦法把茶壺撐壞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輩,應該是鋦工方面的能手。關秀心里明鏡似的,這個彪形大漢來鋦東西是假,實際上就是故意出難題,來為難他的。自己一個“箍漏子”,剛到這里,又能惹著誰呢?關秀向那個大漢雙手一拱,說:“大哥,小弟初到貴地,不懂這里的規(guī)矩,有冒犯處還請放小弟一馬。”

彪形大漢卻大手一擺,說:“你這是說的哪里話?我就是來找你干活的,咱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咋談得上‘冒犯’二字呢?怎么,你還嫌錢咬手呀!”

看來這彪形大漢不是個一般找茬的,關秀想了想,客客氣氣地又對那大漢說:“這位大哥,你這茶壺鋦起來有些麻煩。這是景德鎮(zhèn)細瓷,要用金鋼鉆、金鋦子才行,尋常的鐵鋦子見水生銹,泡不了幾年茶就會銹斷。這茶壺如要鋦好了,只怕要花幾十個大洋,那樣太不劃算了。”說完,從兜里拿出幾塊大洋,“小弟這里有幾個錢,不成敬意,你就拿去買一把新壺吧。”

彪形大漢聞聽此言,兩眼一瞪,說:“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呀,難道我連把茶壺都買不起?就鋦這把壺了!我家老爺子用這茶壺幾十年了,離不開了,他說過,不管多少錢,只要能鋦好就行。”說著,拿出幾十塊大洋來,在手里一掂,發(fā)出“嘩嘩”的響聲,擺在關秀面前。那些在一旁看熱鬧的,都發(fā)出嘖嘖聲,這聲音里既有稀奇,又有擔心。稀奇是為那個大漢稀奇:為了一個破茶壺,竟肯出幾十個大洋來鋦;擔心是為關秀擔心:這錢雖多,關秀能拿得起來拿不起來,那還得兩說著。

此時關秀心里也有了數(shù),看來這個大漢不是為了錢,真是存心來找茬的,如果自己鋦好了,那還好說;如果鋦不好,大漢接下來就會砸自己的攤子,把自己轟出鎮(zhèn)子。他又掃了一眼碎壺,心里有了底,于是胸有成竹地對大漢說:“大哥,這活我接了,但你要先等一會兒。我們祖上有規(guī)矩,這不是尋?;顑海鲋跋鹊冒葸^祖宗,有祖宗保佑,這活才能干得順利。”

彪形大漢沒吱聲,看來他真沒想到關秀能接這活。

關秀不慌不忙地從行李里拿出個紅色包裹,也不知里面裝的什么,但看形狀,絕不是祖宗牌位。關秀上了一炷香,跪在地上,朝那東西拜了三拜,嘴里不知說了些什么。

大漢有些不耐煩了,催促說:“怎么這么麻煩呀?要拜快拜,家里老爺子還等著喝茶呢。”

關秀拜完后,才起來說:“大哥,你看好了,在燒完這炷香之前,我一定能把活干好,如果香燃完后活還沒干好,砸攤子砸人,隨你的便。”說著,關秀坐下來,拿出了金鋼鉆和金鋦子,就干起來了。這下大家可開了眼界,看來人家這才要露絕活了,以前鋦個盆子鋦個碗,就跟鬧著玩兒似的。

只見關秀把那些茶壺的碎片放在手里,另一只手快速地晃了幾晃,碎片就拼成了一個完整的茶壺,還原得絲毫不差。等把茶壺固定好后,關秀就施展開了絕技,那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大家眼睛都看花了,也沒看清他的手法,只聽得一些細碎清脆的聲音,不多時,一個完整的茶壺就捧在關秀手里了。鋦好的壺身完美光滑,茬口之間合得一絲不差,一點也找不出破碎過的痕跡。金鋦子擺得也工整,從外面看金光閃閃,煞是好看。彪形大漢在一旁看得嘴都合不上了。整個過程也就半盞茶工夫,再看那炷香,才裊裊地燒了一半。

關秀將鋦好的茶壺交到彪形大漢手里,說:“大哥,不是我賣弄,鋦這樣的碎瓷,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字?,F(xiàn)在正是喝午茶的時候,沏壺上好的龍井,可消暑提神,開通六竅,請快拿回去讓老爺子使用,莫要耽誤。”大漢早就漲紅了臉,接過茶壺,二話沒說,鉆進人群里消失了。

三、破碗劉家

那個大漢一走,關秀也松了一口氣,這時才有人對關秀說,他是惹著“破碗劉家”了,剛才那個彪形大漢就是“破碗劉家”的打手——展標。

關秀問,“破碗劉家”是怎么回事,(?)大家對他說,其實在關秀沒來之前,鎮(zhèn)上已有了鋦大缸的,那就是“破碗劉家”。

“破碗劉家”的神龕里不供神仙不供祖宗,只供著半拉破碗,就是現(xiàn)在他們成了大財主,神龕上也還是供著那半拉破碗,所以就得了個“破碗劉家”的稱號。“破碗劉家”的鋦活絕技是祖?zhèn)鞯模綀A幾百里獨一份,他們靠這手藝發(fā)了財,買房子置地,成了當?shù)財?shù)得著的富戶。“破碗劉家”雖然從此不在外面干鋦活的營生了,卻把手藝傳給了別人,不過這手藝可不白傳,學手藝的人每月要向“破碗劉家”交拜師費,“破碗劉家”坐收其成。這樣,那些用“破碗劉家” 手藝掙錢的,鋦東西的價錢自然就提高了。老百姓一文錢都拿著當命看,不是壞了太貴重的東西,都舍不得拿出去鋦。關秀一來,價格明顯比他們便宜,買賣自然就多,可這也堵了鎮(zhèn)上手藝人的活路,他們能不急嗎?這當然也牽扯到“破碗劉家”的利益,所以那個大漢展標就來砸他的攤子……

關秀這才明白,自己無意中竟得罪了這么多人,他決定明天就走人,離開這里,有手藝什么地方混不了一碗飯呀?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他關秀也不是什么強龍,那個展標只是一條“菜花蛇”,更兇狠的“五步蛇”還沒出現(xiàn)呢。

關秀干完了手里的活,匆匆收了攤,在客棧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準備走人,可他一開門就發(fā)現(xiàn),想走也走不了了。

關秀的房門口站著一個人,把整個門擋了個嚴實,就是昨天那個彪形大漢展標。

展標這回見了關秀,卻客氣多了,先施了一禮,才說:“ 關先生,昨天小人多有得罪,還望見諒。我是奉主人之命,來請先生去劉府一趟的。”

關秀心里一寒,難道我昨天那活沒做好,“破碗劉家”又要來找茬?最后他心一橫:去就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把這條命扔在關東。

“破碗劉家”果然是大富之家,那闊氣的院落,在這個小鎮(zhèn)很難找到幾處。展標默不做聲地在前頭帶路,穿過庭院時,院子里趴著一條狗,那狗體形奇大,關秀進來時,它正伸著舌頭喘氣,關秀從它身邊走過,它就從鼻子里發(fā)出不友好的嗚嗚聲,差點把關秀嚇沒了魂。展標也沒喝止那狗,只是默默地往前走著,好在那狗也沒敢撲上來。

等關秀進了正堂,剛才看見那條狗的驚悸還未過去,卻又被屋里的一件東西嚇了一跳,脊梁骨咝咝地直往外冒涼氣。

“破碗劉家”的正堂里靜得嚇人,關秀一進去就看到他昨天鋦的那把茶壺,那茶壺正在房梁上用一根細絲懸著,而在茶壺的正下方,懸空擺著一張宣紙。大家都知道,宣紙是紙中最薄的,如果有一滴水從壺里漏下來,打在紙上,都會把那張宣紙打個窟窿。

關秀看后吸了口涼氣,只要那壺有一絲縫隙,就會把自己的手藝砸了!好在那張宣紙現(xiàn)在還完好無損,關秀這才稍稍把心放下了。

主人并不在屋里,關秀就先四處留神看了一下,只見正堂高高的桌案上,香煙繚繞,神龕里面果然放著半拉破碗。關秀見這半拉破碗也沒什么特別之處,為什么‘破碗劉家’拿它當寶供著?正想著,就聽到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有人來了,關秀忙抬眼去看。

四、隔空鋦物

在關秀的想象中,“破碗劉家”的主人,應該是個既沉穩(wěn)又老謀深算的老人,而關秀見到的,竟是個英俊瀟灑的年輕男子。那男子一見到關秀,就贊賞地拍了兩下掌,說:“ 關先生的手藝鬼斧神工,讓在下大開眼界。這把茶壺都在房梁上懸了一夜了,竟沒漏一滴水,就是我們‘破碗劉家’來做,也未必能如此呀!”

關秀謹慎地說:“先生抬舉我了,我只是個小小的‘箍漏子’,憑著祖?zhèn)鞯囊稽c手藝混口飯吃。敢問先生怎么稱呼?”

對方一笑,自我介紹,說他叫劉義重,是“破碗劉家”的少主人,接著又問關秀:“不知關先生來自哪里?”

關秀說:“我是從山東章丘來的,到寶地來討口飯吃。”

劉義重擺了下手,說:“先生可別這么說,你的鋦活手藝,天下罕見,莫說是混口飯吃,就是混份家業(yè)也行呀。”他一轉話題,接著說,“我這里有個活干不了,還要煩勞先生再顯一下身手。”

關秀心里有數(shù),他就知道“破碗劉家”不會輕易放過他,看來“同行是冤家”這句話不假呀,“破碗劉家”不把他逼出個好歹來怎肯甘休?

正想著,剛才院子里那條狗被牽了進來,關秀本來就怕狗,見狗到屋里來了,頓時嚇得倒退了幾步。

劉義重安慰關秀:“關先生不要驚慌,這是我的愛犬,你別它看外表兇狠,其實十分聽話,沒主人的命令,你就是騎在它身上,它也不會動一下。這次麻煩關先生,就是為了這條狗。”說著,劉義重拿出一小塊東西來,竟是半顆狗牙:“這條不知好歹的狗,竟把石頭當成了骨頭,一顆牙嘣成了兩半,先生能不能把它給鋦起來,讓這狗有顆完整的牙?”

什么,給狗鋦牙?這真是聞所未聞。干“箍漏子”這行鋦的都是死物,盆子碗啥的,到手里就任由自己擺弄了,現(xiàn)在卻要鋦活物,別說是條狗,就是只兔子,也不會任由你在它嘴上打眼子呀!

劉義重不顧關秀面有難色,還是說:“本來我們‘破碗劉家’也是干鋦工這一行的,但實在慚愧,從先生鋦的茶壺里,我已看出,唯有先生能勝任此事……”

關秀知道,這時候自己要走是不可能了,他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但他有個條件,他要劉義重用個小鐵架子把狗的嘴支開,再把狗的四肢捆起來,讓它不能動彈。那條狗比綿羊還老實,任由人把鐵架子塞進嘴里,把缺了牙的地方顯露出來。

狗嘴支起來后,關秀卻不急著下手,反而跟劉義重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等屋里的人都不把注意力放在狗嘴上時,他突然大叫一聲,誰也沒看見關秀做了什么動作,只見金光一閃,狗“嗷”的叫了一聲……

大家再一看,關秀還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那半顆狗牙卻已經(jīng)牢牢地安在了狗嘴里,在那顆牙上還有一個細如蠶絲般的鋦子。

誰也沒看清那半顆牙是怎么鋦到狗嘴里的,劉義重卻拍手大喊了一聲:“隔空鋦物!果然是絕活!”

五、劉義重嘴里的故事

剛才那一下子,其實關秀也是走了一步險棋,使出了江湖上失傳多年的“隔空鋦物”。這門絕技的奇妙之處在于,與所鋦之物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把東西鋦上。這手絕活現(xiàn)在幾乎沒有人知道了。

聽到劉義重那聲喝彩,關秀心里卻是一緊: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祖?zhèn)鞯?ldquo;隔空鋦物”,看來這劉義重在鋦工方面不在自己之下。

不管怎樣,關秀已經(jīng)完成了劉義重的難題,他不敢有片刻停留,起身說:“ 劉先生,現(xiàn)在狗牙已經(jīng)鋦上了,我可以走了吧。”

關秀剛走出幾步,劉義重卻說:“先生慢走,我還沒向先生表示謝意呢!”關秀冷笑了一下,客氣了一句:“舉手之勞,要說謝意,我哪敢呀?”

可劉義重還是自顧自地說:“要是給你什么東西,那就顯得太不尊重你了,我奉送你一個故事吧——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唇?lsquo;破碗劉家’嗎?那神龕上供的半拉破碗,是大有來頭的。這件事我們劉家從未對外人說過,難道你不想聽聽嗎?”

聽了這話,關秀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劉義重停頓了一下,給關秀說了這半拉碗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河北有一戶姓劉的人家,家里有一套從祖上傳下來的鋦工絕藝,在當?shù)厥浊恢浮?/p>

手藝傳到那代,剩下了一對兄妹,哥哥叫劉振生,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妹妹是個待字閨中的大姑娘。兄妹倆靠著這鋦工手藝,生活得很好。

每天劉振生挑著擔子到外面給人鋦家什,妹妹就在家里守著。可(有一)這段時間,哥哥手里的活突然少了,腰包也越來越輕。后來哥哥才知道,最近來了個外鄉(xiāng)人,很多活都叫他爭去了。

一個外鄉(xiāng)人竟然跑到這里搶飯碗來了!劉振生知道后很氣憤,決定要會一會那個外鄉(xiāng)人。而更讓他生氣的是:妹妹已經(jīng)有了意中人,不是別人,正是跟他爭生意的那個外鄉(xiāng)人。劉振生還沒去找那個外鄉(xiāng)人的晦氣,外鄉(xiāng)人卻提著東西上門來了,他是來提親的。

劉振生冷笑了兩下,對外鄉(xiāng)人說:“誰知你的手藝養(yǎng)得了養(yǎng)不了我妹妹?你如果真想娶我妹妹,三天后我考考你,過了關你就是我妹夫;過不了關,哪里來的,你給我滾回哪里去!”

劉振生早就想好了這一石二鳥之計,既叫妹妹死了心,自己以后也少了個競爭對手。

三天后,那個外鄉(xiāng)人還真的來了,鄉(xiāng)親們也都知道了這事,圍了一院子,大家從戲里見過比武招親,今天卻要見見劉家“試鋦嫁妹”了。

劉振生出的第一道考題,是讓外鄉(xiāng)人鋦一個破碗。這看起來沒什么難度,可當外鄉(xiāng)人坐在小凳子上把破碗固定好后,劉振生卻又端來個碗,把碗放在凳子的另一端,那碗里盛滿了水,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劉振生這才說出了考題:要把破碗鋦起來,卻不能動著凳子另一頭上的碗,如果有一滴水流出來,都算是輸。

這題出得刁鉆:鋦碗連打眼子帶上鋦子,動靜都不小,就是再小心,屁股難免會搖動凳子,凳子一晃動,怎么會動不著凳子那頭的那碗水呢?

不料,那個外鄉(xiāng)人沒說什么,拿起工具就鋦起了碗。劉振生只用眼角掃了一下,就嚇了一跳:外鄉(xiāng)人的手法太巧了,屁股就像定在凳子上似的,穩(wěn)穩(wěn)當當。別說是流出水來,那碗里的水波都紋絲不動。

第一關沒難著外鄉(xiāng)人,劉振生一陣臉紅,緊接著他又出了第二道難題:還是一個碗。

劉振生讓外鄉(xiāng)人把碗鋦起來,碗外卻不能見半點鋦子。鋦東西不能見鋦子,這不是難為人嗎?大家都為外鄉(xiāng)人捏一把汗,看他怎么辦。

外鄉(xiāng)人接了活,滿有把握地干了起來。鄉(xiāng)親們都看直了眼:外鄉(xiāng)人竟然是從里面鋦的,并且也沒打透眼子,一個個鋦子只釘在碗里面,碗外面一點也看不見鋦子。這真叫絕活呀!

劉振生看了一會(兒),明白了,他瞪著眼指著妹妹說:“你把咱家的手藝傳給他了?”

妹妹在一旁說:“哥,別再難為他了,我們在一起了,不都是一家人嗎?”

第三道難題,劉振生拿出來的還是一個碗。

這碗?yún)s是個完整的碗,劉振生的題目是:把碗敲破。把碗敲破誰不會呀,關鍵是看怎么敲。劉振生要求要把碗敲成兩半,碗從中間分開,兩邊一樣大小,差一點都不行。這難度就可想而知了,誰能把碗敲成一模一樣的兩半呀?

那個外鄉(xiāng)人從容地把碗拿起來,端詳了半天,對劉振生說:“大哥,你說話可要算話呀!”

劉振生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外鄉(xiāng)人就舉起了錘子,只是輕輕地一敲,只聽“當”的一下子,那個碗就成了兩半,一模一樣的兩半,絲毫都不帶差的!鄉(xiāng)親們禁不住為外鄉(xiāng)人叫起了好,劉振生兩個眼珠都要瞪出來了,拿起那兩個半拉的碗來比了又比,心想:不可能呀!

外鄉(xiāng)人放下工具就給劉振生跪下了,“大舅哥,先受小弟一拜吧!”

劉振生看著眼前這個外鄉(xiāng)人妹夫,又看到鄉(xiāng)親們嘲笑的神情,不由又氣又羞,他對外鄉(xiāng)人說:“好,我劉振生說話算數(shù),我妹妹是你的人了,但我們劉家手藝不能敗在你手里。以后我還會找你,這半拉碗就是戰(zhàn)書。”說罷,把半拉碗揣到懷里,抬腿就走。

妹妹在門口攔住劉振生,怎奈劉振生正在氣頭上,一把甩開妹妹,說:“要想讓我們兄妹再相見,除非這個碗合在一起!”說罷扭頭就走了。

劉振生揣著半拉破碗,離開了家鄉(xiāng),在外面一邊當“箍漏子”,一邊向各地的鋦匠學習手藝,后來他就到了東北,安了家。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劉振生終于想明白了,那個外鄉(xiāng)人是怎么一錘子把碗敲成兩半的,但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他最盼望的,是和妹妹團聚!

劉振生又回到了河北家鄉(xiāng)找妹妹,可他到了村里就傻眼了,村里早就變了樣,一個人他也不認識。一打聽才知道,他走后的幾年正趕上大旱,村民們都逃荒去了外地,現(xiàn)在的人是幾年前才從外地遷過來的。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妹妹呀?他只有悵然而歸了。

又過了多少年,劉振生老了,他要把碗合在一起的愿望卻更強烈了,他在臨死前立下了個規(guī)矩,要把那半拉破碗供在神龕里,一年四時燒香供奉,直到找到另半拉碗,合成一個完整的碗為止。所以他們劉家多少年來,一直供奉著那半拉碗。

在外人看來,劉家總拿著那個破碗敝帚自珍,就十分蹊蹺,因此,“破碗劉家”的名號這就這樣傳開了。

六、破碗重合

聽了“破碗劉家”的故事,關秀反而不急著走了,他坐了下來,從從容容地說:“既然劉先生給我講了你家破碗的故事,我也有個故事要奉送給劉先生。”

接著關秀也給劉義重講了個故事,奇怪的是,那故事里也有半拉破碗:

一百多年前,有個叫劉翠云的少女,看中了一個外地來“箍漏子”,她的婚事遭到了哥哥的反對,哥哥以考外鄉(xiāng)人的手藝為由,想把他們拆散。

劉翠云明白,沒有她的幫助,外鄉(xiāng)人很難過哥哥那一關。

劉翠云先摸清了哥哥的考題,她知道,第二道難題外鄉(xiāng)人絕對過不去,就把家里祖?zhèn)鞯氖炙?mdash;—“陰鋦”傳給了外鄉(xiāng)人。“陰鋦”是把鋦子鋦在東西里面的一種手藝,這種手藝專門為了鋦那些觀賞性的東西,鋦好了誰也看不出東西是破損過的。祖上有訓,手藝不能傳給外人,否則就是大逆不道,但現(xiàn)在她也顧不了這么多了。

而第三道難題呢,劉翠云把哥哥要考外鄉(xiāng)人的那個碗給偷出來了,讓外鄉(xiāng)人用“驚瓷兒”的手法把那碗給“驚”了。這“驚瓷兒”也是鋦匠門里的絕活,就是用一種巧妙的手法把瓷器給敲一遍,讓瓷器有了暗璺,表面卻看不出來,而制造暗璺的那個人,到時候只要用同樣的勁道和手法敲下去,瓷器就會按著預定的樣子裂開。這在鋦匠行里算是旁門左道,但既然哥哥出了那樣的難題,也只有這么辦了。

這些哥哥怎么會知道呢?所以哥哥考外鄉(xiāng)人的時候,外鄉(xiāng)人很輕易地就過了關??蓜⒋湓茮]想到,這讓哥哥丟盡了面子,致使他憤而出走。

哥哥走后,劉翠云一直留在家里,盼著哥哥回心轉意,盼著那兩個半拉的碗能合在一起,可等了幾年也沒見哥哥回來,村里卻發(fā)生了旱災,丈夫對劉翠云說,這里沒法過了,還是回他老家去吧。劉翠云只好跟著丈夫,揣著那半拉破碗離開家鄉(xiāng),到章丘安了家,生下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許多年后,劉翠云也老得快要入土了,她給后代定下了一個奇怪的規(guī)矩:手藝傳女不傳男。她的手藝讓女兒帶走,然后再傳給外孫女……直到她手里的半拉破碗找到另一半為止。這規(guī)矩世世代代傳了下來,凡是女的拋頭露面在外面做“箍漏子”的,她們的手藝都是從母親或姥姥手里接過來的。

劉義重聽了這個故事,沉思了半晌,才說:“我明白了,我們都是一家人呀,怪不得你有這么多絕技呢!”接著,他又看了關秀幾眼,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說:“難道,你是……”

關秀摘下頭上的棉帽,打開頭發(fā),果然是個女兒身。她說,自己一個女孩家闖關東多有不便,只好女扮男裝了。

關秀說罷,又拿出那個紅色包袱來,就是昨天她拜祖宗的那個。她打開包袱,里面沒別的,只有半拉破碗。

劉義重呆了半晌,突然倒身便向關秀磕頭,關秀忙把劉義重扶起來,問:“你這是為何呀?”

劉義重說:“我們祖上有一條規(guī)矩,凡是拿著另外半個破碗來的,都要拜她三拜,因為她是代表我祖奶奶來的呀!”

接下來,就要把劉義重和關秀手里的兩個半拉碗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碗,這可是他們祖宗一百多年來的心愿呀!

劉義重無比虔誠地向神龕里那半拉碗拜了三拜,然后小心翼翼地將碗取了下來,兩個半拉的碗合在一起,竟是嚴絲合縫!

碗固定下來后,關秀和劉義重就各自展開絕技,一人負責鋦一邊的碗,只幾下工夫,就把碗鋦起來了,最后一個鋦釘,是兩人一起釘上的。

在經(jīng)歷了百年的分離后,碗終于合在了一起!鋦后的碗,拿在手里金光閃閃,完整如新。

把碗鋦好,劉義重對關秀的語氣就親熱了些:“妹子,我們本是一家人,你就是我的親妹子,以后你可不要到處跑了,這里就是你的家了。”

關秀臉一紅,說:“我才不是你親妹子呢,你差點沒把我逼死,在你家里,還不知你又出什么招來難為我呢……”

劉義重嘿嘿一笑,說:“我這也是在考驗你的手藝呀,就算認親禮吧。我向你保證,以后我絕不難為外地人了?,F(xiàn)在想來,哪有外鄉(xiāng)人本鄉(xiāng)人一說呀,真要從祖輩上說起,說不定大家都是一家人呢。”

關秀真的就在“破碗劉家”住了下來。

后來,聽從關東回來的人說,關秀和劉義重結了婚,還生了個大胖小子,而那些學了“破碗劉家”手藝的人,也都不再向“破碗劉家”進貢了。以后從山東到關東的,東北人對他們都很熱情,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