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奢望。我與他。
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月沼池水洇著迢迢的霧氣。
霓裳。他喚我。攜著素標(biāo)緗帙,噙著清雋溫潤的笑意。
霓裳。他說。初識你是山郭水村的媛女,挽著妁妁的荷蓮如瀅水漸染的華裳褶了盈盈月白的光,浣著羽化的高蹈來這軟紅十丈令我動心相隨。
笑,無悲無喜。
霓裳。他頓了頓。眸子微歙。如今你是北望金陵皇城的凰舞公主,呵氣吐字間捭闔江山。若洪荒寰宇清泠的月華,只是太亮太亮,終究凄惶。
他凝了眉軟了言語。
霓裳。你立于萬人中央負(fù)手言笑。踏著瀝瀝血肉累累白骨,可知你亦不堪。我亦心疼。
陽光穿過額前的碎發(fā),我突地覺得累,懶懶扇起眸。
他就立在那里,帶著一貫冷清安逸的姿態(tài),如靜夜白蓮生香的水月觀音,盞盞如玉。朦朧中簌簌望去,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是那樣的美,美到透明,美到搖曳,美到葳蕤生姿。
我忽然很想哭。我想要跑過去,不顧一切到他身邊去,抱住他,安靜地環(huán)住他。然后告訴他,我愛他。
從此李霓裳蘇青弦隱于村野。再也無關(guān)世事,無關(guān)金戈倥傯,無關(guān)國祚深恨,無關(guān)十萬赤凰鐵血男兒的彌冤。
我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只要我們是相愛的而已。
喉中滾了一陣的澀意。唇勾得愈發(fā)云淡風(fēng)清。
念頭只一閃,終究邁不開步子,似死死地扎根在那里。動輒得咎。
我們都一樣,較之情愛都有更為重要的東西。何況此身亂世天地不仁,何處不煎熬。
抿唇佯笑。他自嘲般垂下唇角的弧度,眼神憂悒如缺月。
月裳,你愛過我么。
他,喚我月裳。
我兀地想起那日溫婉的月華。
我們言笑宴宴,
我們淺嗔薄顰,
我們琴瑟合鳴,
我們宜言飲酒,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fù)。
大夢醒來身是客,可我終究是辜負(fù)了那夜月色。
不。從未。
他笑。我也是。
明月不諳離恨苦,山長水闊不知處。
我以為。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怎奈何。今生今世,相見無期。
永和十六年。三月。北望太子涉謀逆廢黜。
四月,帝未立儲而崩。其下三子爭其位設(shè)詭譎謀局。終未遂愿矣。至朝臣紛爭不息,人心惶恐不齊。
為亂世初始。
是年六月。南大慶,東陽址俟機(jī)發(fā)動戰(zhàn)亂,操三十萬大軍北上。徨徨攻入金陵都城。乃破。屠城。
是為亂世乍起。
八月。北望凰舞公主李霓裳久眠病榻初愈。出。領(lǐng)十萬赤凰精軍,于南疆紅石嶺鏖戰(zhàn)三日夜。擊退敵軍主力十八萬。收失地八九有余。歸。
九月。率赤凰,迎東線七萬敵軍。勝。歸途遇襲。赤凰體力不濟(jì)。援軍不至。十萬兒男白骨湮疆場?;宋钁?zhàn)亡。
十二月。北望先帝二子李呈鄆登基。南東北軍皆不利。呈鄆求和,簽?zāi)蠔|兩國附屬條款。改年號長樂。后世人稱,殞帝。
此為亂世休矣。
長樂五年七月。西楚應(yīng)離太子蘇青弦大婚,迎娶太子正妃,名喚月裳。
來年二月。西楚集北望之力攻南大慶。勝之。
六月。滅東陽址。
十月。西楚王病去。應(yīng)離即位。廢其正妃。后位空設(shè)。
十二月。北望凰舞公主歸。舉國嘩然。遂列數(shù)人證物證,以示永和十六年東線戰(zhàn)敗,十萬忠魂無依,乃現(xiàn)隕帝與敵國之叛交。以東線失守?fù)Q得扶持北望帝位。其間,西楚儼然成通叛之所在。朝臣慫動,遂迫隕帝逼退位?;宋璧霉苘姍?quán)。
長樂七年二月。北望新軍長凰直突西楚。斬將。奪城。
二月末。西楚王蘇青弦病歿。北望將凰舞聞息勒馬而墜。伏地長長落淚。眾軍士側(cè)目相視。寂靜喧嘩。
五月內(nèi)。北望凰舞于南大慶東陽址覆滅之際,平北望內(nèi)叛訌許,昭永樂冤屈。奪西楚。踏平華胥四國。統(tǒng)一天下。
七月。凰舞于金陵故都登基,宣凰裳帝。建神州一統(tǒng),名月青大國。年號未央。后世人稱,盛世未央。
故亂世以此為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