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自己是一瓶膠水,帶著幾分粘稠,幾分慘遭顛覆后的無奈,任由光陰掩飾自己的傷口,被自己馴服,終又歸于平淡。迷離的雙眼瞪著不曾愈合的透明的傷口,兀自步入恍惚,任何年少時的豪言壯語都逐漸淡去,唯有沉淀在骨子里無法攪動的塵囂,伴著看不見的傷痕依舊堆砌在某一個未名的地方。
那么喜歡膠水瞬息間在紙上渲染開去的無悔。曾經(jīng),日復(fù)一日地著寫出一封一封沒有收信人地址的信件,將心頭的叮叮咚咚一股腦兒打包,一遍又一遍地在封口處渲染開去無悔,仔仔細細地黏合。珍藏在抽屜最里端。
然后,遺忘。
厭惡裝訂的報紙上幾個深深的明顯的訂孔,厭惡粗糙的裝訂線。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訂閱的作文報紙一張一張將中縫黏合在一起。用指尖輕輕地敲擊揮霍過膠水的“報脊”,厚厚的完滿一疊,擁有硬邦邦的質(zhì)地以及好聽的聲音。我一直喜歡那油墨的清香,那同齡人潑灑出的夾雜意蘊的美文。盡管只會在其中隨意一同黏進的校報上瞥到自己的名字,也盡管偶爾咬定隱藏在油墨之下華文的作者們的戲謔。
我時常會因為一頁的不夠契合閉上雙目,用力扯開。
你是否聽到過緊密纏合的紙張分崩的聲響?你是否聽到過空氣中破碎著紙張無奈的呻吟?撫摸著濕淋淋或許還殘缺不平的紙張,再次貼上,又撕下。最后狂躁地揉成一團,奔出家門,到報刊亭重新購買一份。
我不甘,不舍,因為我摯愛完滿。我無謂,無怨,因為它殘缺。盡管這殘缺是由我一手編導(dǎo)。
我買來喜歡的雜志,作文、武俠、奇幻、歷史揭秘,小心翼翼地撕下廣告版,用膠水細細密密地縫合它們的傷口,夾上透明的塑料書皮,欣喜地望著它們在陽光下映射比琉璃更奪目的異彩,光華令我目眩、陶醉。
但,我不止一次夢見干爽潔凈的雜志封皮下,破碎的苦苦支撐的紙角。我夢見它們對膠的詛咒、追逐希望的吶喊。我知道,它們在等,等到粘性消失后重見天日的那一刻,毫無畏懼向世人展示傷口的那一刻,瞧著垃圾箱內(nèi)隨意丟棄的空膠水瓶嘲弄我的那一刻。
一直像是膠那樣,無法直視自己的缺陷,希望表層的完滿。膠一樣,黏稠地遮蓋種種不足,希望這樣到永遠。多么希望光陰可以任我忘卻它們,不再承受一醉抬頭夢回的煎熬。
中考于我是一場災(zāi)難,一次浩劫。一年的時間依舊無法彌平簡潔明了沒有絲毫偽裝的痛。再多的寫作大賽獲獎證書也難以給我臉上貼金,從此,我淪為普通中學(xué)的一名學(xué)生。文學(xué)社團、校刊校報、學(xué)生編輯,都變得好陌生。初中時老師激勵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考取高中部,我明年繼續(xù)教你們!”高中時老師有氣無力地公布數(shù)據(jù):“所以,要好好學(xué)習(xí)。你們看看,我們重點班又能有幾個人將考取本科啊。”
我的淚水好像都哭盡了。
我丟棄了所有的膠水、報刊。桌上只有如山的輔導(dǎo)資料。當我看到手中一套復(fù)印的試卷散布著的由于鈍力擠壓變形扭曲的訂書釘,手一顫,心幾乎要與其一同摔在地上粉碎。
從桌下?lián)炱鹪嚲?,暗暗思索,倘若心就此粉塵般飄散,那該多好;心頭的虛榮、掩飾伴隨過往雙刃的記憶泯滅,那該多好;不需要惴惴不安終日感到前途無望,那該多好。
但我的心,卻如同歷盡滄桑的膠一樣,凝固著,無法攪動,縮合成扭曲的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