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現(xiàn)代作家史鐵生的作品集《命若琴弦》,它講的是七十歲的老瞎子帶著十七歲的小瞎子走鄉(xiāng)穿寨,跋山涉水,不辭辛苦地說書賣唱,三弦琴上的琴弦斷了一個又一根。原先五十年前,老瞎子的師傅說過:只有彈過的琴弦到了一千根,用它們做藥引子,那個讓眼復(fù)明的藥方才管用。老瞎子抱著“要看看世界到底是個什么樣貌”的信念,彈親賣藝為生,不知不覺最后湊夠一千根了,他興沖沖地照方拿藥,但是誰都說他拿的是一張白紙。他驚呆了!在藥鋪前的臺階上坐了幾天幾夜,想起了師傅臨終時說的話:“記住,人的命就像這琴弦,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老瞎子忽然想起了他的徒弟,他明白自我死期將至,可那孩子在等他回去。
原先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一個小山村時,小瞎子情竇初開,喜歡上一個姑娘,老瞎子勸他不要想得太好,因為他比誰“看”得都清楚。果然,老瞎子趕回時,正是小瞎子痛不欲生之時,因為來他心愛的姑娘已經(jīng)嫁人了。等到小瞎子緩過勁來,問老瞎子:“我們?yōu)槭裁词窍棺幽?我也要看看世界的模樣。”老瞎子說:“要想復(fù)明,務(wù)必彈斷一千二百根琴弦,然后用藥才有效。我記錯了,所以眼睛沒法治了,你還小,必須好好彈下去。”于是,他們又像往常一樣走街串巷了。
作家對于讀者,呈現(xiàn)于文字背后而見,清晰而又模糊。對于史鐵生,我更多了一份猜想。
對于身殘的史鐵生,開始并沒有志堅。以前千方百計尋找自殺機會的史鐵生,不會想到這天已獲得如此多人的認可。之所以能活下去,是因為它為活著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他選取了寫作,寫作成了他的生存方式。能夠說,他是被生活逼上文學(xué)道路的,可他卻比比別人走得更遠,因為人的殘缺證明了神的完美。因為身殘,他有了更多的思考機會;因為身殘,他更多地關(guān)注人的精神;因為身殘,他更懂得了人的生存境地;所有這些,為他鑄就了長遠的文學(xué)道路,而且越走越遠。
讀完《命若琴弦》讓人更加明白為自我找到生活的理由是多么重要。老瞎子的師傅在臨終前告訴他有一張復(fù)明藥方,但非要彈斷一千根琴弦,否則就不靈。這張藥方支撐著老瞎子走過了七十多個春夏秋冬,老瞎子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將一千根琴弦彈斷,以圖看到世界一眼。之后,老瞎子發(fā)現(xiàn)復(fù)明藥方但是白紙一張,復(fù)明計劃失敗,他千方百計找到小瞎子,對他說:“是我記錯了,是一千二百根,師傅記錯了,記住,是一千二百根!”老瞎子明白,這一千二百根琴弦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小瞎子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就寄托在脆弱的琴弦上,這不是一個玩笑!琴弦脆弱但有韌性,人的生命也就應(yīng)如此!
作者為老瞎子和小瞎子設(shè)計了一個人生的目標,可卻又不讓他們?nèi)崿F(xiàn)。因為實現(xiàn),等于破滅。老瞎子找到藥方,發(fā)現(xiàn)只是一張白紙的時候,才明白師傅的良苦用心??善茰?,終究還是破滅,它不可能回到從前,不可能再有以前生活的熱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怎樣讓小瞎子堅強地活下去。他就應(yīng)做到了,因為小瞎子相信了。這時,老瞎子才真的是“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在讀史鐵生之時,常會使我們想到加繆。加繆認為荒謬是人與世界之間聯(lián)系的唯一紐帶,荒謬是不可能被消除的,人只能帶著裂痕生活。但是人務(wù)必超越荒謬,在荒謬的生活中獲得好處。史鐵生也是這樣。他意識到人生的困境和殘缺,卻將它們看作獲得生命好處的題中應(yīng)有之義。生命的殘缺,人生的虛無狀態(tài),反而為戰(zhàn)勝自我,超越困境和證明存在的好處敞開了可能性空間。
人的生存是荒謬的,沒有任何理由,但在一個理想主義者看來,務(wù)必賦予它以好處,務(wù)必有東西證明它的好處。“只有人才把怎樣活著看得比活著本身更要緊,只有人在頑固地追問并要求著生存的好處。”人務(wù)必選取一種東西作為生存好處的證明。史鐵生選取的是寫作。在史鐵生看來,寫作無非是一種生命的存在方式,一種好處的證明,他說“只是因為我活著,我才不得不寫作。”
因為殘缺,完美才得以顯現(xiàn)。史鐵生意識到:所有的人都有不一樣程度的殘疾。人生而就有缺陷,問題,不可能完美。所以有的評論家把史鐵生的創(chuàng)作分為兩個階段:1985年之前寫的是殘疾的人,之后寫的是人的殘疾,人的缺陷和問題。意思就是說史鐵生在為自我找到活著的理由之后,又在為別人尋找活著的理由。我們在史鐵生的作品中,往往看到生活的激情,也時時感受到他本人的一份寧靜。所謂“寧靜以致遠”,史鐵生并不是在吶喊,而是在剖析,在闡釋,為了生活。
“無所謂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也無所謂誰是誰……”人生就是一條漫長的河流。你也可能會是老瞎子。這時候你會怎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