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名字

百戰(zhàn)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shù)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lǐng)殘兵千騎歸。——從軍行

我抬頭看著夕陽。一顆融鐵一樣的金紅色頭顱，纏繞著血紅的云絮。半邊天空似在燃燒，鐵甲也似鍍了一層鮮血，多么放肆而血腥的風(fēng)景。

我撫摸著胯下戰(zhàn)馬滾燙的金屬護額，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城。這是一座孤城，身后是萬仞險峰。它沉穩(wěn)地矗立，聳入霄漢，仿佛千萬年前就是這般模樣。城前是千萬鐵騎，清一色的重甲，長槍如林。他們站在那里，使整片土地仿佛被細密的鱗甲覆蓋。源源不斷的殺氣在空氣中滾滾漫卷，讓人簡直無法呼吸。

他們即將攻城。而擋在城與他們之間的，只有五人。

我便是將軍。

跟在我身后的，是Brave、Obsession、Proud和Stubborn。我的四位勇士。自我第一次戰(zhàn)斗起，他們就已誓死追隨我左右，寸步不離。

我按著劍柄，銅頭鐵額，身后的披風(fēng)颯颯地飛揚，連同漆黑的齊肩發(fā)，被夕陽浸泡的猩紅。沒錯，我是女孩。但是我有戰(zhàn)斗的權(quán)利。我知道這座城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并不是利益，并不是地位，卻是值得用生命來守衛(wèi)的東西。

“龍將軍，您的頭發(fā)是紅色的。好美。”Obsession對我說。

“紅色？”我回頭莞爾，“你大概看錯了。我的頭發(fā)是黑色的。你看到的是我敵人的鮮血。”

我御馬向前了一步，因為敵方領(lǐng)隊的騎士已預(yù)備抽出長劍。

“記得我們第一次出征嗎？”Proud問我。

第一次出征？我第一次的出征就是為了守這座城?？墒翘昧耍洸磺辶?。

“我可是記得呢。”他接著說。“我遠遠看見您騎在馬上，劍比人長。您父親替你牽著韁繩。當時您的母親和老師都站在城墻上看著您，您知道嗎？可是現(xiàn)在您執(zhí)意要一個人戰(zhàn)斗。”

“我不是一個人哦。我有你們。我有家人、恩師、朋友，現(xiàn)在他們雖然沒有陪我一起，但是他們一直站在我身后看著我。不是嗎？”說話間，一聲整齊的“刷”，是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五個人一齊拔劍，一字排開。我回頭揚了揚下巴，示意城上士兵將城門吊起。這是事先說過的。

城門吱嘎吱嘎地上升。敵方大驚失色。他們大概以為我瘋了，因為他們一定是從沒見過有人這樣迎戰(zhàn)——將軍是女孩！不怕死地主動出城！只派四個騎士跟隨！還吊起城門！

我用大拇指試了試劍鋒。劍很鋒利，刃薄如紙。

敵方仍然不動。他們等著更多的士兵出城。

“拔劍吧，那邊的騎士！我們的人到齊了！”Brave朝那邊喊。

對面一陣騷動。我看在眼里，只微笑。領(lǐng)隊的騎士喊了一句什么，接著抽出長劍。隨即，他身后的千萬鐵騎一齊挺槍。遠遠望去，一片銀光閃爍。

“沖！”

雙方瞬間撞上了。我騎馬向前沖，面前是一片矛尖，正朝著我。我將它們撥開。不，不對，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應(yīng)付那些密密麻麻的長槍，比我想的難度大些。可是沒什么大問題。直至現(xiàn)在，沒有一桿槍能夠近我的身。這時在城頭觀戰(zhàn)一定很震撼，因為人群中總有五個移動的點，讓士兵不斷重重逼近又重重倒伏。

他們看見了，年輕人尚且驍勇至此，何況是女孩。他們已經(jīng)不會像開始那樣貿(mào)然進攻。

那是什么？云梯？哦，沒關(guān)系，城上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做好準備。

我撥開眼前的一束長槍，抽空朝城樓上望了一眼。已經(jīng)搭上了四架云梯，上面不斷有螞蟻一樣的士兵在向上爬。接著是第五架，第六架。不斷有箭射出，不斷有滾木礌石從城上落下來，也不斷有人掉下來。喊聲震得耳膜隱隱作痛。

一桿槍貼著耳根擦過，幾乎劃破了皮膚。我大驚，連忙凝神應(yīng)付。我不能死。我身上牽連的不止是一個人的生命、榮耀和希望，我不會輸！

“不簡單。”身后，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一聽就知道此人絕非等閑。聲音深得像古井，沉得像山石，又有厚重的煞氣襯底。

是了。領(lǐng)隊的騎士。

我撥騎回身，挺劍立馬。

殺氣如玉城雪嶺蔽天而來，從兩人身上溢出，士兵竟無一人敢靠近。就是他了，解決了他，就把握了戰(zhàn)局，就必勝。他也絕對想殺我，太想了?？晌冶仨氌A。

我會先干掉他。

“龍將軍。領(lǐng)教了。”

他的馬像黑色的燕，閃電一般飛馳而來。一片銀色光影直指咽喉。我側(cè)身躲過。沒想到他手腕一轉(zhuǎn)，利劍斜削過來，這分明是要取我項上人頭。

夠狠。

想要贏他就必須比他狠。

我急閃，險險躲過，同時手中一人高的長劍攔腰斬向他。他左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短劍。我的劍正砍在上面。

斷了。

兩人的馬擦肩而過。我?guī)缀醭鲆簧砝浜埂?/p>

可是我要贏！

我奪過一桿長槍。槍桿很粗，有寒光竣厲的金屬槍頭。

我將槍橫過，仍舊揮劍沖上。揮著那把斷劍。

他用那把短劍來擋。這真是把好劍，我的劍又短了一截。擦身而過之后，我立刻撥回戰(zhàn)馬，挺槍沖上！

他回身來擋。槍頂在劍背上，槍頭折斷！

我仍然用槍桿頂住，繼續(xù)加速！

我要贏！我要贏！

馬巨大的沖擊力將又長又粗的槍桿劈成了篾條，從頭到尾。我真是瘋了。

兩人第三次擦身而過。我敢打賭只這一下，他已經(jīng)半死了，畢竟是如此大的沖擊力。除非他和死神有過密約。

怎么？他怎么還不摔下馬背？！

這樣的沖擊，他竟擋下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雖然沒有摔下馬，但大概已經(jīng)七葷八素了。

一條弧形光暈劃過。又一個敵人被斬于馬下。

我握著斷劍，手牽韁繩，戰(zhàn)馬仰頭嘶鳴。夕陽在這時候顏色最濃烈，像一個被揉搓的靈魂將鮮血噴射在天空里。我立在夕陽中，立在浩大的天地間，像一個真正的戰(zhàn)士那樣。

心臟突然一陣抽痛。沒錯，定是有人受傷了。果然，不遠處的士兵都超一個方向涌去。我狠拽韁繩，逼得戰(zhàn)馬前蹄揚起，然后急轉(zhuǎn)馬頭，一路砍殺一路沖過去。是Brave沒錯！他的馬大概死了。我伸手拽住他，因為性急，自己卻險些翻下馬背。他借力躍上我的馬。我看見他的右臂傷了。

“抓緊了！你差點殺了自己，笨蛋！”

“我不會死啊。”他說，“受多重的傷我也不會死啊。只要您活著，我就永遠不死。因為，我是您的勇敢??！”

對，我?guī)缀跬?！Brave，勇敢！他是我心臟的一部分，他是我的勇敢！除非我死，他才會死。包括Proud驕傲，Obsession執(zhí)念，Stubborn倔強，都是我心臟的一部分，生命與我相連。

即使不死，我也不愿他們受到任何損傷。因為他們是我的刀，我的劍，我的魂。

我感覺到有東西滴在我小腿外側(cè)的魚鱗甲片上。隔著甲衣我也真切地感覺到了。是血。是我的勇敢在流血。我已經(jīng)感到膽怯了嗎？真令人失望。不過我努力不受影響，因為我發(fā)誓會奮戰(zhàn)到最后。

云梯一架架倒下的時候，月亮已經(jīng)把我被夕陽染成通紅的頭發(fā)重新洗得漆黑，又鍍了一層絕妙的銀白。地上只剩伏尸倒戈殘甲，敵人已經(jīng)撤退。只有四匹馬仍站著。馬上的人互相露出一個疲憊的勝利的笑容。城門大開，我們騎著馬進了城。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月亮大得嚇人，城在月光下變得奇美無比。

我的家人、老師、朋友都在。我就知道他們會一直站在我身后，看著我的。

我知道戰(zhàn)斗還沒有結(jié)束。下一撥兵馬隨時會來。但我不會后退，我會沖在最前面的。為了信仰。為了榮耀。

有一個騎馬的戰(zhàn)士剛從沙場上勝利歸來，她的披風(fēng)她的鎧甲覆蓋著鮮血與光輝。她已歸城。這是她用一切來守護的城。只有她知道這座城的名字和含義。

城的名字叫Dream。

夢想。